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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0年12月12日星期三

亚当·米奇尼克:我投票反对瓦文萨

(1990)

译者按:1989年9月12日,马佐维耶茨基在波兰议会发表施政演说。这之后,波兰进行了一系列政治改革的举措。1989年12月29日,波兰议会通过宪法修正案,取消了宪法中关于波兰统一工人党在国家中起领导作用的条款。1990年1月16日,波兰政府通过政党法草案,为多党制奠定了法律基础。1990年7月6日,政府进行改组,政府4名原波兰统一工人党入阁部长中有3人被解除职务,他们是副总理兼内务部长基什查克、国防部长西维茨基、运输和海洋经济部长维隆德克。雅鲁泽尔斯基答应于1991年春提前进行大选,并意欲推荐马佐维耶茨基为总统候选人。

团结工会内部的矛盾也越来越公开化,以瓦文萨为首的一派,和以马佐维耶茨基为首的另一派,在改革的步骤和方法、政治多元化、议会民主和联合执政的问题上,很难取得一致。1990年5月12日,拥护瓦文萨的一派发表《中间派协议宣言》,正式声明支持瓦文萨竞选总统;1990年7月16日,拥护马佐维耶茨基的一派成立新党“公民运动民主行动会”,这些标志着团结工会在组织上的分裂。这都应该看作是完全正常的。引用米奇尼克曾经说过的:他们是在“为了一个不完美的社会”而奋斗。与此前社会不同在于,解决分歧的方式,不是运用暴力,而是通过充分的公开讨论、协商以及投票。

米奇尼克主任主编的《选举日报》,本是于1989年5月8日作为团结工会的机关报,为配合首次大选而诞生的。而差不多一年半之后,这张报纸因公开批评瓦文萨,被瓦文萨剥夺了使用团结工会的标志。在这篇文章中,米奇尼克公开表达了他对于瓦文萨作为总统竞选人的忧虑。一位深具个人魅力的工人领袖、一位拥有坚强意志的为民主的斗士,并不必然知晓民主政治的规则、程序,甚至表现出对于它们的严重缺乏;在为民主的斗争中,他所扮演的角色和所发挥的作用,放在民主社会之内,其效果可能恰恰相反;简言之,即很有可能导向新的专制。

个人魅力会成为招致灭亡的诱因。

“瓦文萨也有可能会在竞选中胜出,但即便是如此,他也不会是民主波兰的总统。”米奇尼克认为。不徇私情,公开揭露公众生活可能面临的危险,是米奇尼克作为一个公共知识分子责任感和无私精神的高度体现。

这是一个严格的个人反思。

我之所以觉得有义务将它公开,是因为有人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在最近几个月里,我感觉到了这些人的焦虑,感觉到我与他们之间的休戚相关。

我最主要是感到困窘。同团结工会分裂是一个丑闻。本应是公开的关于标志的讨论,被代之以暗地里的讽刺与争斗。

关于团结工会标志的争执是一个缩影,它反映出了在更大的范围内关于我们波兰公共生活的形式,我们应当采纳的政治文化的方式,以及我们国家的未来。

基本原则而非细枝末节是争执所在,而团结工会的分裂变成不可避免的。这个始于对团结工会标志使用权的占有,止于将联合组织变成瓦文萨选举的宣传工具的过程,让人禁不住要为之感到痛苦。

团结工会的标志对于那些在过去十年里忠于团结工会的人,对于那些感到与之难舍难分的人来说,有着巨大的情感价值。这些人曾把它印刷在地下出版的小册子上,涂写在城市的墙上,并在街头游行中高喊着这个词。一些团结工会的徽章还被防暴警察和秘密警察从西装的翻领和羊毛衫的衣襟上扯掉,但佩戴它的人们仍旧保持着他们对于那些熟悉的词语的忠诚,置迫害和坐牢于不顾。对他们来说,它标志着对一个更好的、民主、独立、公正的波兰的期望与信任。

这一标志现在已经被许多团结工会的成员们变成了一个敲诈的工具,一个审查员的图章。从现在开始,所有那些把这一标志刊登在他们报头上的编辑将会知道什么样的文章不可以发表。当我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为我的同僚们决定将“没有团结工会就没有自由”这句口号从《选举日报》报头上去掉而感到安心。

我感到与那些把代表着自由和希望的标志变成一个代表机会主义的标志、当作压制人民的一个工具的人们,没有共同之处。

对我们的指控究竟是什么?在团结工会的民族委员会提案里一切都写得明明白白:我们批评莱赫·瓦文萨。

我没有见过所有投票赞同决议的人,但我为他们而感到遗憾。迟早,心灵和精神上的贫瘠会表现出它的肤浅。我同时要向瓦文萨表示祝贺,因为在他为了进入总统府而进行的奋斗中能获得这样的支持者。他得到了他想要的。

在华沙炼钢厂的竞选中,瓦文萨回答了一个关于在今天批评他的报纸的前途问题:“让他们把这样的报纸办得更加繁荣,”他说,“然后你将会当选并将它们接管。”不久这一言论被瓦文萨的新闻发言人解释成:“是的,民主将会接管它们。

新的政治力量将会在选举后浮现,他们需要自己的新闻和媒体,这使他们只能有一种选择:或者建立新的,或者他们从在政治上被击败的政权手中接管那些已存在的“。

我从没想到过瓦文萨和他的发言人能讲出这样一个关于布尔什维克思维方式的简洁定义。

我总是公开地对瓦文萨的政治才能表示钦佩。我由衷地尊重在艰难的军管时期他所采取的策略。作为一名瓦文萨的合作者,我赞同这个持抵抗立场又合乎常理的策略。他的政策既谨慎又不乏勇气。并且,除此之外,它还很有效,并且通过一种非凡的直觉而得到改善。

可自那时起我们的道路就产生了分歧,现在,我们持有不同的观点。但我仍愿意相信,一次关于思想的争辩要比彼此间进行暗讽,更有可能发生在我们之间。

如果让曾经的友谊变成恶毒的仇恨,那真是糟透了。

莱赫·瓦文萨,我今日的政治对手,是一位不同寻常的政治家。我相信如果你能给你的对手以相当的尊重,你将永远也不会失去别人对你的尊重。

我欣赏瓦文萨的某些方面,我欣赏他幽默,我钦佩他的直觉和政治洞察力,并且我承认他在我们同共产主义秩序的斗争中扮演了举足轻重的角色。因此,眼看着一个团结工会的主席,一个诺贝尔奖获得者,正在浪费着波兰唯一的机会,正在破坏他自己所想象的,以及在世界眼中的波兰的美好的前景,这令我沮丧。

看着瓦文萨如何从波兰民主政治的象征一步步演变成如今的荒诞形象,这令我痛心。因为批评了瓦文萨而剥夺了《选举日报》对团结工会标志的使用权,这个决定仅仅是一个最初的表征,它向我们预示着,当那些人最终获取了权力之后,波兰的民主政治将会如何,这也是瓦文萨本人对于民主概念的一个扼要概括。

瓦文萨想当总统,我并不因为这样的野心而责备他。然而令我担忧的是,他想要作一个“使用斧头”的总统,靠法令来统治,并且把民主视作一个司机驾驶自己的一部车那样。“我们现在正在改变这个制度,我们需要一个带着斧子的总统:一个坚决、强悍、简单的人,一个不兜圈子的人。”这就是瓦文萨的话,而比他说的话更令我担忧的是,他把团结工会当作是一个用以满足他自己野心的工具。在他宣布由他要求的义务的、公开的选举中,他可以获得80%以上票数时的信心,他以街头暴动为由进行的恐吓,以及他总是不断谈论他自己而从不提及他的计划。总而言之,令我担忧的是:瓦文萨将为了进入总统府而不择手段。

作为团结工会的主席,他在这个严峻的时期,并没有为工会联盟提供任何的计划。关于向市场经济转型的进程中工会的角色或活动,关于保卫工人阶级利益的途径,以及关于如何处理失业问题,在过去的一年里,我们没有从瓦文萨那里听到一个词。

代之而来的,是我们被告知团结工会必须分裂。最终,瓦文萨使它分裂了。

他摆脱了所有有能力够反对他、阻挡他前进的人们。为了搬走他们,他公开称他们为“知识分子”和“犹太人”,他认为这样对他有所帮助。

我能够理解瓦文萨的动机。他的野心尚未被满足。他两次拒绝了竞选更高的政治地位,他既不愿参与国会议员,也不打算成为总理。在我看来,他始终被一种动机所驱使:关于自身公共形象的一种幻觉。瓦文萨的政治概念是要处在一个特殊的位置:无责任的绝对权力。总统这一概念,对他来说,就意味着统治,并将责任延顺至总理、内阁以及其它的政府精英那里。

这样的概念是多么令人咋舌:瓦文萨从来就是一个无视条例和计划的魅力型领袖。他表现得仿佛他根本就不懂得民主政治的规章程序。在1980年8月,他无视这些规章是理所当然的。之后,在军管时期,瓦文萨坚决认为他根本就没必要了解那些程序。也许正是这样的决断,以及他的个人魅力。使瓦文萨在那一时期成了一个优秀的领导者。

什么叫做个人魅力?魅力是一种控制人的情感的能力。在情感上的从属以及对于领袖特殊能力、天赋的认同,在领袖与普通人之间产生了一种关系。普通人对领袖的盲信导致了他的顺从。在普通人看来,领袖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做到最好。

领袖的权力是无节制、无规定的,他个人的条件与能力都不再重要,法律也不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有魅力的领袖随意作出的决定。

这样的领袖会在政治力量被摧毁的时代浮现。因为这种时代要么缺乏希望要么忽然涌现希望。

他就是群体梦想和对新神话之渴望的最后成果。他也许是个先知,一个受欢迎的领袖,或是一个街头煽动者,他是公正的、不可征服的领袖神话之缩影。他激发倾慕与崇拜。

有魅力的权威与最具革命性的历史进程相关:它帮助人们战胜恐惧与冷漠,摧毁传统秩序,推翻旧政府,无论它是君主制的还是由外国占领的。而一旦胜利,这样的权威就变得专横跋扈反对民主,它高居于民众之上。它诞生于群体性的对自由、有尊严的生命的渴望,却导向新的专制。相信富有个人魅力的领袖不可战胜成了臣民的责任。领袖和他的团体要求按照自愿服从的行为来体现这种信任,而拒绝表现出这一点,就会被判以重罪,被认为是极大的不忠。

而当有魅力的权威开始衰弱,这样的被赋予“神的荣耀”的领袖终于被证实无法创造奇迹之时,对民众来说一切都已经晚了,他们已经无力改变任何事:领袖失去了他的魅力但却掌握了警察力量。他的同党,那些根据忠诚与否而不是根据职业品格筛选出的人,将会毫不犹豫的运用暴力来维护权力,革命的历史证实了这一程式:从克伦威尔到列宁再到霍梅尼。

一旦人们不再信任其超自然的力量,不再盲从,有魅力领袖的神话便分崩离析。这样的革命史给予我们一个教训,觉醒越早,一个民族挽回其自由与稳定秩序的机会越大。

一个胜利的有魅力领袖对其权力与声望的关注是病态的。他既多疑又敏感地去发掘身边的敌人与阴谋。为了摆脱对手——即存在于民主机制内的通常的竞争者——他会向个人及全体承诺任何事。他会不顾及政治程序:他本人就是他的程序。他总是谈论自己,他的功绩、他的骄人成就,概括性地极不充分地描述他的计划。他承诺速度:让每一个人都更快地进步。

莱赫·瓦文萨不会是一个民主波兰的总统。

他可能会在总统竞选中落选。从他浮夸的言词可以判断出,这位团结工会的主席实在没有什么可提供给我们的。抛开他个人和他大量的自相矛盾的许诺不说,他所承诺的“公平分配波兰的资产”与“加速私有化”该怎样统一?或者,立刻解决失业问题和起动市场机制的需求何以能够一致?还有他所许诺的向个人布施上百万的兹罗提能否真正实现?

瓦文萨也有可能会在竞选中胜出,但即便是如此,他也不会是民主波兰的总统。而且,他将会成为一个不稳定的因素,一个制造混乱并导致波兰被孤立于世界之外的因素。瓦文萨说:

我不赞赏传统的总统观念,无论是法国的、意大利的、还是美国式的。我有我自己的考虑。我要让所有人惊讶。我的模式不是先喝餐酒再吃晚餐,我的是一个“飞行的荷兰人”,他走遍这个国家的各处并在任何需要他的地方出现。到处都会有瓦文萨,这就是为什么那么多人感到恐慌的原因。

如果瓦文萨打算保持他的“国父”形象,他有可能会赢得总统竞选。一个父亲可以随意喝酒并痛打妻子,他的儿子却不可以发出喊叫或者举起手反对他。如果这样的的神话使波兰的心智麻痹,瓦文萨将会胜利。他将会胜利,尽管他公开宣称他只是在攫取权力时需要将民主当作工具使用。我恐怕他一旦攫取到它,民主所能保留的,将只是他自己的法令。

瓦文萨的功劳与价值是勿庸置疑的:作为一个政治家,他对公众感觉极为敏感并有着政治游戏的极大天赋。成千上万的人将他的名字同共产主义的终结联系在一起。

然而,这位天才的政治家明显忽视了这样一个事实,有魅力的领袖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今天,魅力只会招致灭亡。

那些使瓦文萨得以成为一个伟大的团结工会运动领袖的品格,同时也使他不能够成为一个合格的民主国家的领袖。瓦文萨是无法预知的,是不负责任的、不称职的。同时他也没有能力担负改革的重任。

瓦文萨的不可预知对于同共产主义斗争而言是一种财富,但它会给一个现代国度的民主结构带来灾难。他的不负责任是当他持反对立场时和进行地下斗争中产生的:如果你不能对这个国度行使权力,那你当然不必对它负责。

瓦文萨不能从他自身的错误中吸取教训,因他深深地相信他从未犯错。

最后,瓦文萨对经济及对外政治的观点,因其荒谬而显得既无力又可怕。这不仅仅是对波兰人来说,一些见过他的外国人也这样认为。

对波兰和世界而言,莱赫·瓦文萨一度是一个神话。美国国会对于团结工会领袖的夸赞如今于我仍声声在耳。瓦文萨在国会的演讲,关于波兰错误地对待自由,那是一段精彩的、鼓舞人心的言词。而在最近几个月,他用自己的表现亲自摧毁了这个神话。

一个领袖的人格是他自己的事情。莱赫·瓦文萨一直是自我中心的,而我们已经习惯了它。可是现在,情况已完全变了。

瓦文萨认为凡是对他自己有好处的也同样会对波兰有好处,曾经,我同意他的看法,也曾经,它或许真是如此。但一切都已不再。瓦文萨的总统野心已经给波兰带来了巨大的灾害。他在公开辩论中引入了一种新的、野蛮的言辞:

这是一个丑行!这样的政府将会遭到审判,就在落笔时,我仍在这样说:它将被审判,因为它销毁文件,因为它让共产主义者们安逸舒适,因为它劫掠波兰——它必须立即被起诉,就在此刻,因为它已不称职。

这样的言辞对某些人来说自有其吸引力。所有那些想要破坏的人,那些为个人野心所驱使的人,那些贪恋权力的人,皆在此列。瓦文萨为他的批评选择了一种恩主式的、目空一切的口吻。他承诺给他们“华沙将会焕然一新”。他承诺他将成为真正的拿破仑事业的出发点。他已经开始分送内阁及其它政府部门的职位。承诺,承诺,给每一个符合他野心的人——这难道还不是瓦文萨的“个人革命”的真正意义吗?

瓦文萨——我这样说基于一个亲近的个人了解——从来没有成为一个民粹主义者或一个反犹太主义者。对他而言民粹主义和反犹太主义都是愚蠢的教条,然而,通过宣讲关于“学究”无用,通过根据种族标准将人们分成犹太的和非犹太的。他以反知识分子的民粹主义和反犹太的憎恶感,吸引了他的追随者。这些人将会在此时支持瓦文萨出任总统。

瓦文萨说,“我是纯粹的波兰人,我生在这里。”用这样的话,他暗指着其它的一些波兰人是“不纯粹的”是“出生在异地的”。

在批评一些关于华沙新闻界的令他不愉快的观点时,瓦文萨说,“某些人的手伸得太长了”这样难以抑制的、暗讽的语气,难道我们不是似曾相识吗?

波兰并不是唯一引发争论的问题。波兰是我们见过的所有后共产主义国家中发展得最为深入的。民主制度没能稳固地扎根,经济形式严峻,巨大的渴望已经被激起,而用以解决问题的方式还未经过实践的检验。因此,这稳定是脆弱的。

从极权制向民主制度的转变是史无前例的,因而这苦痛也是无前例的。巨大的期望导致了巨大的破坏。一些人并不明白,要建立一个民主的国家,一个市场经济体制,这一行为在新的工作标准、新的价值观念以及亏损企业破产等方面,必须有一个与之相应的作为它自身组成部分的结果。在破除带有共产主义时代特征及反共立场特征的标准和思想的同时,并没有迅速产生出相应的有代表性的适合民主制度的思想。世界变得晦暗而虚弱。这就使得这一时代成了一个理想的容易被“煽动”的时代。有闯劲的攻击政府式的煽动可能会成功,但它一定导致不稳定,不稳定继而引发混乱,混乱则导致贫瘠与新的极权统治。

没错,所有后共产主义国家都将会面临这样的局面。所有的,无论俄国还是捷克,匈牙利还是罗马尼亚。种种昨日的亡灵于今都苏醒了:某些运动混合了民粹主义、排外心态、个人崇拜以及由共济会和犹太人密谋统治世界之幻像的。对于民主制度而言,这样的方向正在孳生着巨大的危机。

我们必须认真对待民主制:民主制的胜利是建立在葡萄牙、西班牙、希腊和智利基础之上的。并且,看起来,这也是在经过塔·马佐维耶茨基的政府之后波兰民主得以胜利的基础。看起来,所有的主要政治力量——甚至相互批评的——都联合起来拥护一个符合民族理想的政府,而这个临时政府的时代,将随着内阁与总统竞选而告终,它将成为一个让步与协调的时代。它的存在对于政治、经济改革以及新的对外政策而言是一个前提和一个条件。

而事实却并非如此,瓦文萨分裂了团结工会阵营并宣称“战斗至上”,这扰乱了波兰内部的协调,一场主要的讨论被嘈杂浮夸的选举运动所取代。现在,我们面临着另一个选择:我们到底想要一个什么样的波兰?

对于后共产主义欧洲,来自西欧和美国的评论家们已经采取了一个静观的态度。最初的兴高采烈已退回到了关切。这些国家的出路到底在哪里?他们真的会回归欧洲吗?或是回归到有着民粹极权、种族纷争以及长久的不稳定的旧世界?

因瓦文萨的言论而给波兰带来的伤害,建立在这样的基础之上:一个不稳定的国家,被持续的冲突所撕裂。

我想——我并且对西方的记者这样讲——这样的情景是错误的、过于简单化的。这样一小部分嘈杂的激进的少数并不足以代表波兰的现状。然而,为了证明这一点,仅仅重复说,波兰人天性宽容,是一场国际性卑鄙诽谤的受害者是不够的。我们必须大声去说关于这个病态的、边缘性群体,我们必须反对民粹主义、独裁政治及排外心态的种种症候。因为正是它们在制造着恐慌。

我们要追随怎样的道路?是一条通往当代民主标准的欧洲道路,还是相反,去选择一条回归到已逝传统的,通向极权政体、民族斗争的地狱以及极端的宗教排异的道路?波兰在欧洲的位置取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

关于我为何要写这篇文章,我想了很多。我必须假定,我将会被误解并且会被当作出于最卑劣的动机。

然而,我感到,我必须不再沉默。读者也许会指责我错了,但我必须确保我所写的一切都是我经过真诚思考后所相信的。这样,我要说,瓦文萨的总统任期对波兰来说是一场大灾难。它也许会成为中欧第一个庇隆式总统时代,只有在美丽的三角旗的碎片中——它是因为团结工会领袖对权力的绝对渴求而牺牲掉的——残存着民族复兴的希望。如果我没有说出这样的警告,我会觉得我是在为了自己舒服参与了一个被大肆宣扬的谎言。

我并不打算将瓦文萨的行为归为有恶意的愿望,然而我谴责他,谴责他严重缺乏对于一个由法律治理的民主国家的想象和知识。瓦文萨式的政治行为,在罢工和地下活动时代,曾经是他的力量,而在这个要建立民主秩序的时代已经变成了一个危险的陷阱。曾摧毁极权秩序的行为现在也必将扼杀年轻的民主。一个有魅力的领袖将会以一种惊人的直觉力量,镇压一切自主的反应,直到他打破波兰脆弱的民主为止。

我们必须认真听取今天团结工会的领袖在讲些什么,我们必须听他的威胁与承诺,因为也许在无意之中,莱赫·瓦文萨会清楚地讲出一些比如忽视法律与民主程序、报复他的政治对手、外行的想法、由不称职的人进行统治等等诸如此类的许诺。

我相信电视会多次不加剪切地给每一个人播放瓦文萨的讲话。每一个人都应该明白,当他在总统竞选中投出他的选票时,他选择了什么,那样的话他将不能够再因为缺乏信息而原谅他自己。

作为一个政治家,瓦文萨有将人分为三六九等的天赋,所以他是危险的。他的伟大功绩将会变成它们自身的对立面,它们将祸害波兰。因此,我不会给瓦文萨投票。

瓦文萨剥夺团结工会的标志是一个象征,一个团结工会已终结的象征。团结工会曾是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我曾认为通过它可以走向一个独立自主的波兰,我曾只问我自己一个问题:波兰的未来将会如何?而在1980年11月,我曾作出过回答:

一个自治的、宽容的、多彩的波兰,它以基督教的价值和社会公平为基础。

一个友好的与邻国相处的波兰;一个波兰,让我们重复一遍,一个能够让步和接受行动上限制、现实的并在合作中忠诚的波兰,但不可能容忍被奴役、不接受精神上的从属的波兰。一个充满现代社会的各种矛盾,但同时又充满团结原则的波兰。在这里,知识分子保护受迫害的工人,而工人罢工为了文化上的自由。一个波兰,用哀婉、嘲弄的语气表述它自己:一次次地被侵占但从未屈从,被一次次击败但从未被征服的波兰。一个波兰,它已经重获它的身份、它的语言、它的面孔……

我曾经相信团结工会——尽管它内部存在分歧——能够在所有那些普遍的、基本的东西名义之下保持联合。可现在我觉得失败。

团结工会已进入了它的最后阶段,瓦文萨应当为它的结束负责。我将继续作为团结工会的一员直至我生命的终结。但那陪伴了我十年的标志我已经放置在我个人收藏之中,紧挨着法庭审判文件以及我在狱中写的书。我不打算掩饰我的伤痛。我不愿,也从未想过,以一个现在代表着权力与权威的标志来支撑我自己。

当它会招致法庭审判时,我佩戴它,但我真的不想在它许诺以特权时再佩戴它。

我感到这像是一个审判的时刻——现在我们将会发现我们每一个人的价值了——不存在一个象征性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