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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7月18日星期六

洪哲胜:民运如何利用别人的“场”?──中国民主运动的“场”论

20世纪以来人类当中最伟大的科学家爱因斯坦,一生最大的遗憾是没有完成他的“统一场论”。我想,“统一”显然不得台湾人心,因此,任谁也搞不出一套具有实质意义的“统一场论”(爱因斯坦,对不起,我故意把你的“统一”两个字曲解了)。尽管如此,我在这里却愿意向热心民运的大家,呈献一套有用的“民运‘场’论”。这当然不是什么大发明,却也并非等闲货色。

运动需要运动的“场”

任何运动都需要一个或多个运动的“场”。你要作民主运动,如果没有运动的“场”,你接触不到群众;你连向群众宣传、启蒙、说教,甚至被群众批评、痛骂的机会都没有。你哪能进行运动?哪能改正不合适的路线。一句话,你既不能“到群众中去”,也不能“从群众中来”。如果你宣称你是在运动,我想,那是与群众运动无关的私人运动;除了骗骗自己、叫自己稍感安心之外,丝毫无益于民主运动。

用对手现成的场

有没有别人替你设立好的、既成的“场”可以供你利用?很多,只是你往往把它们当作“别人”的“场”,而没有、或不敢前往加以利用。

“场”从来都只能是人们共享的“场”。即使这个“场”是对手盖建的,你去加以利用,它就是你的。请看看我曾经如何利用对手的“场”。

1971年我刚刚从事台湾民主运动的专业工作人员。我发现有人要在哥伦比亚大学某馆召开演讲会。讲员有胡秋原、袁懋如(反共义士)等等。他们的共同点就是反对台湾民主运动(或独立运动)。我和几位同志前往,发言攻击蒋家独裁。(我们冒着被蒋家流氓痛揍的可能。)

1983(?),蒋家饲养的台湾同乡联谊会在纽约希尔顿大旅馆召开年会,来了一些国民党的大员。我和一位同志“潜入”会场。我第一个问问题。我把蒋家如何不“民权”、不“民族”、不“民生”,举例数落一番。我说,如果孙中山生在今日的台湾,他一定会揭竿而起,参加台湾的这场民主运动。全场为之震惊,但也引发不少的掌声。

1997年,我和一位同志参加了亲国民党的“国建会”年会。参加的人清一色反对过台湾的民主运动。我反驳了国民党人的一切论点。

1998年,我单刀赴会,向民运人士演讲“认识台湾”。也因此开启了我个人向中共斗争的新的一局。

7月初,几个台湾人的墙头草,办了一个香港回归周年的纪念研讨会。我单刀赴会,给他们指出,中共这一年来之所以不敢在香港过分乱来,不是由于他们这类人的瞎吹乱捧,而是由于香港人民、民运份子、以及国际人士的负面批评和预测。

虽然我知道自己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勇气,但是,我举这么一些例子却不在于强调勇气,而在于点出,一个运动者必需和我一样,拥有对于“场”的高度敏感,以及对于利用对手的“场”的无孔不入。

别人办“场”,当然不是为你、我而办。很有可能,他们办“场”,就是为了反对你、我的民主运动。然而,在民主已经成为生活之一部份的美国,不管主办单位是雅量十足,还是仅仅故示大方,只要你不是摆明着是要闹场,一般来说,在别人的“场”说些主办单位不喜欢听、或不喜欢他们的听众听到的观点,不但是可能的,而且是重要的。台湾人有一句话说,“牧师没有需要向牧师传教”。我想,你王希哲(他在现场)的任务,绝对不在于向他傅申奇(他也在现场)解说“为何中国急需民主,而民主有待革命”。你王希哲比较大的责任,在于影嫌谠民运漠不关心的、或者大有反感的中国人民大众,在于影响身在中共、还为中共卖力的家伙。而要接触这些人,你王希哲往往有需要亲身进入中共的“场”,或亲中共的“场”。因为,你王希哲的场,他们要不是不屑来,就是不敢来。

用中立或同情的“场”

并非所有别人的“场”都以反对民主运动为目的。有些甚至还是友善的。如何运用这样的“场”,是一件更重要的事。

海外广东台山人华侨的反共是真诚的,因为,中共不但没有感激他们在海外作牛作马而提供给故乡人的就业机会,还把他们清算斗争。这是他们长期认同并支持台湾政府的根本原因。由于台湾政府的本土化、台湾政府的长期没有统治他们的故乡、以及中共初步开放使他们回去祖地不再那么困难,他们的逐渐疏离台湾,是大势之所趋,谁都拉不住,谁也挡不了。这些老华侨和他们的后代,大多不会被中共招安。他们无法理解台湾政府之转变的正当性和必然性,一直埋怨台湾国民党的“失却反共立场”、“偏安”、“独台”。──这正是民运的天然阵地。民运应该立即把“收编反共老侨社”当作一件大事来抓,使得一切老侨社既有的“场”,都变成民运的“场”,至少变成民运可以游走、运用的一个同情、支持民运的“场”。

建立自己的“场”

民运如果没有“场”,你怎么办?──制造一个“场”。

台湾人民在推动他们的民主运动的时候,拥有一个非常有利运动的主观条件,就是,它不但是个民主运动,更是一个民族运动,一个人民追求从外来统治者独立出来的运动。或许有人不敢公开地站在民主(民族)运动的前列。然而,被外来统治者蒋家收买的人,从来都见不得人,都被人们唾弃。如果有人给蒋家或它的机构放了个定时炸弹,人们会主动地争相询问:“是哪位勇士干的?”“捐款寄给谁?”1970年在康乃尔大学攻读博士的台湾青年黄文雄在纽约的布拉萨大旅馆(Plaza Hotel,59th Street)向蒋经国射出一枪的时候,我正在科罗拉多州立大学攻读博士。我们那个洛矶山下的小小大学城,总共有98%的台湾本省人留学生家庭捐了钱!

正是在这样的条件底下,台湾的民主运动才依靠自己的力量,建立了基础坚实、战斗意志旺盛、一呼百应的外围组织──台湾同乡会。这个会国民党蒋家政权是不敢“莅临”的。他们如果敢来,他们除了挨批之外,恐怕还得挨打!(真的有人在纽约的台湾同乡会挨了揍!)

中国民运没有这样的有利情势,因此,要建立一个可以发挥同样效力的“场”,几乎是完全办不到的。然而,正因为如此,民运更有需要、更应该花费更大的力气,来筹建这样的一个“场”。目前我所看到的几乎是唯一成功的“场”,就是李洪宽的大、小参考。它正以快速、有力的步伐敲、冲着中共布下的言论铁幕。(顺便插播:假如你还没有出手,别忘了赶快给他寄钱支持他。就算“雇用”他替你进行宣传工作吧。)

建“场”大忌:激进

建立一个有群众的“场”、一个群众愿意来、乐意参与的“场”,革命者最大的难题就是:“如何克制自己突出革命、强调革命的冲动”。革命者最怕被人家看成(点滴)改良者,最怕改良主义被说成变革的主流,看到有人怀疑革命或革命着的说辞,最感痛心。因此,一旦想到要去建立一个运动的“场”,便立即想到一个革命家可以登高一呼的“场”,一个不但领导层高呼革命、而且群众也拒绝改良的“场”。如果在一开始,民运就有条件建立这样的“场”,也就是说,如果今天已经是革命的前夕,那么,我绝对不会在这里给大家拨冷水。问题在于,民运没有这样有利的条件,而这样的“场”偏偏又有待建立!

走向群众,接近群众,承认并接受群众的水平,以群众可能有兴趣的事题(issues),[也许并非都非常理性、并非都非常高尚──如果中国人已经这么理性、如此高尚,中国人早已命令中共滚蛋!]把他们组织起来、动员起来,然后加以启蒙、加以提升。要建立群众性的“场”,公开的、合法的、适合群众兴趣的“场”才是实际可行的“场”,才不是革命者白日梦中的、一厢情愿的“场”。

台湾的民主运动就吃过“过分激进”的亏。一个校园的积极份子如果过分激进,他或许可以作出漂亮的表现。然而,新来的学生逐渐对他敬而远之。过一段时间,这个“场”就寥落了。有些能力比较强的积极份子,也许可以硬撑下去,而且有时甚至历久不衰。然而,只要这个家伙因故不能不搬离校园,这个“场”一定“人走‘场’垮”,八九不离十。反倒是那些并不那么激进、那么显眼的“场”,像野草一样,具有最丰富的生命力。

结论是,在建立民运自己的“场”的场合,并非越激进越好;你只能比群众稍微激进,激进到不会使群众被你的激进吓走的程度。

让别人分享自己的“场”

我主张民运利用对手的“场”,利用中立者或同情者的“场”,也主张民运建立自己的“场”。或许有人会问,“你老洪光要用别人的‘场’,你的‘场’让不让别人用?”我的答案是:百分之百地欢迎别人来用我的“场”。不是为了大公无私,也不是为了礼尚往来,而是因为,只有这样才最最有利民主运动的推展。

民运只有汇集成为一股强有力的运动,才能摧毁独裁专制。因此,团结友军是民运经常要着重去抓的重要工作。把自己的“场”分享给友军,大家一起来交流、切磋,可以争取好感、建立互信、达成共识,正是团结友军的一条坦途。

因此,没有什么道理不把自己的“场”分享给友军运用。

毛泽东为了打击潜在的民主力量,以“百家争鸣”、“百花齐放”的阳谋,把潜在的异议份子一一引出洞口,让他们大鸣、大放,然后下手收拾。我们民运不以整人为目的,也不以整人为手段;但是,乐于听到对手的评论:一针见血的批评,我们要随时听取、要立即改正;不实的流言,我们要藉机澄清;会使群众受骗的歪论,我们趁机辩正。一句话,我们的引蛇出洞,是为了可以更加生动、更加深入地挖掘我方的问题,澄清别人的误解,解释我方的立场和做法。把自己的场让对手来用,可以达到这个目的。

难道你不怕对手来影响你民运的群众吗?──民运自信站在真理的那一边,而真理愈辩愈明,我们没有什么好怕的。万一拥有真理的是别人而不是自己,民运没有什么理由一定要坚持已经证伪的道理、立场、或主张。我们就让他影响、跟着真理走路吧。

因此,也没有什么道理害怕对手前来使用我们的“场”。

结论是:只有把自己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场”,大大方方地分享给友军和对手,民运才能最好地达成上述的功能。

结语

我这里的“场”论仅仅触及海外的民运。但是,这其中的道理完全适用于中国本土。假如有人能够根据中国本土的条件,勾勒出第一份《中国民主运动的‘场’论的国内应用》,或许可以引发一场具有实质意义的探讨。经过这么一场“‘场’论应用”的探讨,民运可以给自己搞出一份本土的用“场”和建“场”的理论和策略,作为全面扩展运动的参考、根据。

没有群众,哪来民主运动的“场”?!没有民主运动的“场”,哪来真正的民主运动?!你不用别人的“场”,你不建自己的“场”,你能把民主运动推往何处去呢?

1998.7.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