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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6月30日星期日

辛允星:忆混在“乌有之乡”的那些日子

辛允星:忆混在“乌有之乡”的那些日子

更新时间:2013-06-30 09:59:57
引子:虽然还未到老年,但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的怀旧情怀还是日益严重,特别是在百无聊赖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回忆起在北京生活的7年时光,感觉那是我人生中最为关键的时期,正是在这段时间里,我从一位毛左转变成为了一位自由主义者(自认为)……

一、漂在北京的日子

在2004年6月大学毕业后,出于对京城的奇妙幻想,我毅然放弃了在县城工作的机会来到北京寻找就业机会,临时寄宿在一位近亲的工棚里。然而,在之后寻找工作的岁月里,我可谓是历经磨难,到处碰壁,可靠的工作岗位申请不到,主要是因为没有工作经验;那些被宣传的“神乎其神”的销售工作,又不是常人所能胜任的。在被迫无奈之下,我也曾尝试接受一些培训,也曾到职介所寻求机会,但最终发现要么是骗局,要么就是因完全不能接受某种工作方式而作罢。清晰地记得,在这段艰苦求职的时间里,我遭遇了很多的身体折磨,有一次被大雨淋透,只好躲在潘家园的天桥低下避雨,直得很晚才回到马驹桥的临时居所;还有一次因为囊中羞涩一整天没吃饭,直到晚上7点多才回到亲戚的职工餐厅填饱了肚子;更多的悲剧是,因为没钱坐公交车,我只能是把北京地图拿来使劲算计,以尽可能减少换乘机率,通常情况下只要不超过五站地的距离,我一定是选择步行前往某招聘单位,一次因为错误判断,结果从苏州桥一直走到了马甸桥附近,等于半个北三环!
经过近两个月的艰苦摸索,我终于通过报纸上的“前程无忧”信息栏找到了第一家工作单位,名曰“翰略经济研究院”,名字很威武,其实就是一家“招商引资”的中介机构,即通过电话联系全国各地方的政府部门,告知他们本单位手头有众多的投资商,鼓励地方官员缴纳一定的费用参加我们组织的投资洽谈话。我对这个领域根本就不了解,自然在从事电话业务的过程中显得十分稚嫩,结果工作两个多月的时间毫无收获,加之工资还不能及时发放,我于是在2004年国庆节前后毅然辞职,结束了两个多月的实习期,而这段时间所获的劳动回报还不到千元。很快我又寻找到了第二家工作单位“心知堂文化交流有限公司”,老板是自主创业的女性成功人士,公司是心海软件的销售总代理,其主要业务就是通过电话将这个品牌各种型号的心理测量软件销售到全国各地的学校中去,因此主要的联系人就是各学校的心理质询中心负责人或者心理咨询老师。我对教育行业是有些感情,因此很快就适应了这份工作,成为公司“第一单”销售任务的完成者,并受到了老板的额外嘉奖近千元。我在这个公司工作了半年多,还是因为要准备考研而辞职了,我的理想还是没有离开大学。
从2004年7月到2005年5月,这是我在北京求职和工作的10个月,在这段时间里,我从北京东南六环的马驹桥镇物流企业工地迁居到了西北五环的肖家河公寓,又和两位高中时代的好友在肖家河村合租了房子,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北漂族。这段60于公里的距离,我居然靠自行车来回了三五次,最终才落脚在知名的北漂大本营——肖家河,并误打误撞般的走进了中国农业大学的校园。记得刚到肖家河,我们三位高中同学都没处于寻找工作的阶段,相互救济的能力都没有,所以经常合作在餐厅花3元钱买一盘土豆丝,共同享用,吃不饱是经常的事情,所以我们又自买了煤气罐和炊具做饭吃,以此节省饮食开支。之后,我经常会在傍晚走到路边的菜市场购买那些剩菜,整堆的买下来,这样价格会便宜特别多,但是发现这样的菜做出来十分难吃,但也没有办法。公寓不允许住户私自做饭,所以被发现之后我们很快就从东村搬家到了肖家河西村,过起了“三人行”的合租生活。
清楚地记得,我们三人搬家到肖家河西村的农户出租房之后,我们三人当中的一人因为吃不消这种艰苦的日子临时返回了山东老家,但两个多月之后又回来了。在这个时期,我们剩下的两人都有了相对稳定的工作,生活条件有所改善,至少可以偶尔买鸡蛋吃了,但是为节省开支,我们还是轮流到西苑的万泉河蔬菜批发市场集中买菜,算下来30元钱的菜可以够我们吃一个星期,加上280元钱的房子,我们两人的月生活费不过500元钱,即使我们的三人小组后来再次得以组合,我们的月生活开支一直也未超过1000元。因此,我当时虽然月收入仅1000于元,却还可以偶尔在旧书摊上买些书籍来读,一本80年代出版的《第三次浪潮》只花了5角钱就买了下来。为了省钱,我还是坚持只要非“长途”就尽量步行外出,后来才发现这种的疯狂举动需要付出代价了,因为长期走急路,左脚的拇指甲钻进了肉里,最后不得不在肖家河的一个小诊所花了26元钱进行最简单的手术,直接把指甲拔掉,之后这条腿足足疼了一周的时间,当时正是夏季,现在每当想起这个事情,还会心有余悸!
从2005年6月起,我正式开始了专心复习考研的生活,每天进出中国农业大学西校区,睡在肖家河,读书在农大教室,逐渐对这个校园产生了强烈的归属感。经过半年的复习,我如期参加了年底的研究生考试,水到渠成地报考了中国农业大学的社会学专业。与此同时,我们三人小组的另外一位成员开始一边工作一边准备司法考试,我们的艰苦北漂生活就这样继续着……2006年春节之后,我们三人再次回到那间房租只要300元不到的小屋,又各自寻找着自己的新未来,很快我在东五环旁边的东方基业汽车城找到了新工作,并暂时搬家到那附近居住。正当我在为新的工作而发愁时,3月8日我收到了同学的短信,他告诉我查询考研成绩的结果出来了,我的成绩是:政治73分,英语69分,总分382分,他还安慰我说这个成绩一定没问题的。我于是很快就辞掉工作,专心准备复试,在离开一月之后再次回到肖家河的那间小屋,虽然率遇波折,我最终还是收到了中国农业大学的研究生录取通知书。就这样,我在肖家河一直生活到2006年9月搬入中国农业大学研究生公寓,整两年的北漂生活才算基本结束;次年春,我们三人小组的另外一位同学也顺利通过了司法考试,成为了北京某律师事务所的律师,并搬家到朝阳区居住,只剩下一位继续坚守肖家河阵地。时光在不停转动,我搬离肖家河的时刻已经恍然之间过去了七年,今年这位仁兄从北京告诉我说,肖家河也已经拆迁了,他已经于去年搬家到了离中关村更远的韩家川……可是我已经两年多没再回北京了,更没有机会再“瞟一眼”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肖家河!

二、结识“乌有之乡”

回想自己的北漂生活,其实最为重要的记忆恰恰不在于那些生活的艰辛,而在于那时候的精神世界,一个让我的人生观曾经激情四射又突然转向悲观失望的思想历程;这个历程与北京著名的“乌有之乡”(书店)紧密地缠绕在了一起。我还十分清晰的记得,第一次听说乌有之乡这个“名词”是通过我在心知堂文化交流公司的老板,她在2004年的秋季的某天告诉我说,“北航西门那边有个书店,每周都有讲座,免费的,你可能比较适合去那,我去听过几次,感觉他们的思想太极端,接受不了。”在他这一席话的指引之下,我趁周末时间满怀憧憬地来到北航西门寻找,果然很顺利地找到了,正好是下午两点如期开讲,我早到了近两个小时,于是随手翻阅那里出售的图书,不禁对自己的知识匮乏深感焦虑,同时心里也不断泛起一种对知识的憧憬之念。我当时所听到的第一个讲座是杨帆教授的,他声音洪亮,言谈风格泼辣,但对当时的我来说,那些思想绝对是精神盛宴,尽管演讲的内容我如今已经不记得了;从此以后,我就成为了“乌有之乡”的常客和坚定支持者。
结识乌有之乡让我的精神世界猛然间获得了超级能量,从而很好的填补了物质生活上的极度困乏,这一点直到很久之后我才想明白,最初的热情和满足感其实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如何获得的。在找到自己的精神家园之同时,我在工作方面的表现则日益衰落,主要是不再对那些电话业务有太多兴趣,甚至讨厌;记得有一次周末老板要求加班,我以参加乌有之乡的讲座活动为由给予了拒绝,她的那种无奈表情至今还停留在我的脑袋里。还有同事曾这样调侃地说:“她介绍你知道乌有之乡,现在肯定很后悔,你的精力都跑那边去了”,随之就是其他同事的一片大笑,他们都认为我属于不太正常的人——连自己的吃饭都成为问题,却对那些虚无缥缈的所谓国家大事感兴趣,多少有点不可理喻。当然,在我考取了研究生之后,老同事的这种看法有所改变,更多地认为我不适合吃“企业的饭”,注定要去“读书”云云,我对这些评价都表示认可,认为自己可能注定难以成为我们老板那样的人。
我结识乌有之乡一年多之后,它从北航西门搬迁到了北大西南门口的资源楼,离我居住的肖家河和中国农业大学西区更近了,因此去那里就更加方便,我经常会利用去北大逛旧书市场的机会甚至去中关村图书大厦的时候,都会顺便到乌有之乡看看,不管有没有讲座或者是不是喜欢某场讲座,因此355支线即后来的333路公交成为了我最经常乘坐的路线。听说后来乌有之乡又搬迁到了海淀桥南的一个高层写字楼,但这个时候我已经发生了思想的重大转变,因此再也没有去乌有之乡的冲动,它的新家位置自然也不再属于我关心的事务。

三、听每周末的讲座

从2004年秋天开始接触乌有之乡起,我每周的周末时光几乎都是在那里度过的,甚至在没有讲座的情况下也会前往那里,看看书、找找熟悉的面孔;读研之后还多次带同学前往那里听讲座,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常客。截止到2007年底最后一次前往乌有之乡,我已经在那里倾听过近两百场讲座,认识了像杨帆、左大培、韩德强、韩毓海等这样的中国左派大腕,也认识了像黄季苏、郭松民、高梁、祝东力这样的温和左派;更是领教了巩献田、张宏良、杨晓青、孔庆东这样的“雷左”人士的“语不惊人死不休”;同时也目睹了像黄平、汪晖、邓正来这样的学术牛人的尊荣。这些人给我的印象都十分深刻,杨帆的演讲以“气愤骂人”为的基本特点,张宏良的演讲则更具鼓动性,加上著名的孔庆东,他们三人都是“大嗓门”,可谓声如洪钟;韩德强则显得温文尔雅,很有江浙师爷气质(后来得知他在去年的一次游行中掌掴老人,这个印象才有所改变),但是做演讲思维敏捷并逻辑清晰,和祝东力、黄季苏具有相似的儒雅气质;高梁、郭松民两人的最大特色就是外表和言语都十分朴实,因此感觉很有亲和力;巩献田、杨晓青都来自法学界,在演讲中都流露出了“不得志”的哀愁,足见他们在高校法学园地里所遭遇的各种“不理解”(这也许是中国法学之幸)。
我在乌有之乡听讲座的记忆至今留存仍多,可以选其一二简单陈述。记得邓正来先生到乌有之乡做讲座,第一句话就是:“我来乌有之乡之前有朋友对我说,你怎么去那种地方啊?我就问他,那里为什么不能去?是吧,我感觉来这里没有什么嘛”,当初我不能理解邓先生这句话的含义,现在终于懂得其中的意蕴,因为现在连我自己也开始认为作为一个真做学问的人去那个地方确实容易被人误解为“毛左”,而这又确实具有很强的贬义!还记得有一次,杨帆教授做讲座结束,他向听众当中的一个人挥手,请他到演讲席也讲两句,结果这位仁兄无论如何也不登台,最后还是杨教授自己接受听众的“呼应式”提问,这位拒绝登台的牛人就是汪晖,我那是第一次目睹这位知名学者的尊荣。关于汪晖先生的这个拒绝举动,我现在的理解是:他可能需要保持所谓“新左”思想家的贞洁,防止自己“沦为”毛左的身份尴尬,当然,这种“诛心”式的无端揣度当然只能作为一种“笑谈”来看待。我还记得黄平先生到乌有之乡做演讲的场面,他身穿黑色中山装,脸上总是笑眯眯的,显得十分和蔼,演讲正式开始之前向大家道歉,说自己虽然是书店的顾问,但因为忙很少参与这里的事务,然后转入演讲的正题,他语言温润,娓娓道来,与左派知识分子的通常形象有不少的出入。
还记得,中国农业大学的何惠丽副教授前来乌有之乡做演讲,结果搞起了商品推介会,当场出售来自河南省南马庄合作社的有机大米,杨帆教授带头购买了两袋,随之又有不少的合作化支持者也慷慨解囊,现场情况十分热闹,何教授据说因此也名声远播。还有一次讲座也让我印象深刻,记得是苏铁山老师关于毛泽东思想和事迹方面的报告,现场来了很多白发苍苍的老同志,其中一位竟然是来自陕西的,衣服上挂满了各种荣誉奖章;讲座现场可谓是群情激昂,甚至有人满眼泪水地倾诉着中国人今天对毛主席的各种不理解乃至侮辱,可正在这个特殊的时刻,却有一位女士压制不住内心的情感,在听众席当中突然站起来很大声地说到:“老毛的时代也该结束了!”这下子可惹恼了在座的一些听众,有人大呼:“把她轰出去,赶出去”,当时的情况十分危机,听众们也开始私下嘀咕着什么,幸亏乌有之乡的书店老板范景刚及时制止,才防止事态进一步恶化。我们平时就称呼这位老板“小范”,他不苟言笑,为人处事的态度也十分低调,但在关键时候确实能掌控局面,和杨帆教授习惯骂人和发脾气的特点有很大的不同,这也许就是他专心于业务而从不做演讲的原因吧。

四、参与毛泽东旗帜网组织的活动

去乌有之乡的次数多了,自然会结识很多好朋友,慢慢地就产生了强烈的集体归属感,因此我还参与了一些后勤工作,比如帮忙布置和收拾讲座会场、搬运新购图书等,而在这个过程中又会认识一些同盟机构的朋友,毛泽东旗帜网的管理者们就是这样走进了我的生活。在与他们接触之后,我又开始参与到旗帜网的一些活动的筹备组织工作中,比如整理和搬运图书到某些会场向参会者发放,其中最大规模的一次活动应该是2005年冬季“纪念毛主席诞辰112周年”的系列活动。我跟随毛泽东旗帜网的管理者以及其他自愿者们一起,先是到朝阳区的一家印刷厂搬书,然后分别装到统一准备好的袋子里,忙活了整整一天才完成这项工作;记得第二天,纪念活动在人民大会堂浙江厅正式开幕,我也作为后勤人员进入了会场,这是我平生第一次走进入到人民大会堂,当时感觉自己能够参与这样的重大活动也算是无上的荣耀了。也正式通过这个活动,我见到了前国家统计局局长李成瑞、著名军旅作家魏巍、前中宣部领导王忍之、前国家最高法院的院长郑天翔等高级人物,还有毛泽东的一些家属;记得很多老人都是被家人搀扶着去的,他们说一定要去表达对主席的深切缅怀。
活动结束之后,我们后勤人员又到王府井大街附近的一家酒店吃饭,我正好与魏巍先生坐在一桌的临近位置,我感觉十分忐忑,但和魏老聊了几句就感觉轻松起来;他眉毛都是白色的,但精神矍铄,思维清晰,言谈举止十分和蔼可亲。我主动说到:“我们这些人都是读着您的文章长大的,《谁是最可爱的人》是我们小学教材中的经典文章,我至今印象还十分深刻,没想到今天竟然能与您坐在一起!”魏老摆摆手,说道:“你们年轻人要继承那种精神,不要忘记那些历史,国家的未来还要靠你们”。然后我把自己在参会时领到的一本书《向往毛泽东》拿出来请魏老签名,他大笔一挥就在书的扉页处签上了名字,之后我又请另外一位老师签名,这本书我至今还完好地保存着,尽管我也许永远不再打开,但它的意义已凝固,印证着我曾经的思想历程。前几年在读研期间听说魏老去世了,我本想打听下老朋友后事的安排前往悼念的,但还是因为思想的不断革新而作罢,也许一面之缘注定如此吧!

五、聆听秦晖先生的演讲

我在乌有之乡混迹的这段时间,正是国内所谓“新左派”与新自由主义之争的高潮期,因此我在这里所听到的讲座大多围绕这一话题,从不同角度论证新自由主义思想对中国人民带来的极大祸害;后来围绕《物权法》的出台又搞了几次讲座,巩献田的演讲正是对这部新法律的鞭挞。通过这些活动,我了解到了郎咸平、刘国光等“反对私有化”学者的主张,也知道了所谓新自由主义的思想脉络,从哈耶克到张五常、从茅于轼到张维迎等,都属于乌有之乡集中批判的经济学家。我虽然也偶尔去网上去查阅下这些学者的思想及其论证方式,但在情感上我已经天然地站在了“新左派”的一边,因此在与我们的北漂三人小组成员交流时经常发生争执,我那位律师哥们深谙中国近现代史的一些思想脉络,他对我从乌有之乡学来的思想表示坚决不能认可,自以为掌握了真理的我也坚决捍卫自己的观点。围绕这些话题的激烈争论已经成为我们那个“小屋”最鲜明的特色,邻居们只能听热闹却对我们的话题不知所云,这种局面真的可以称的上是“北漂生活的奇葩”了。
我感觉从乌有之乡学习到的核心思想无外乎如下几个核心要点:(1)国家和民族是最为根本的东西,个人的人要服从和服务与国家民族的利益;(2)社会主义的公有制、大众民主和经济平等是超越与资本主义之上的优越制度;(3)中国自改革开放以来的政治腐败、社会堕落均源自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和文化的侵害;(4)毛泽东时代的中国人虽然生活比较贫困,但是精神生活富裕,而且取得了军事技术上的重大突破,因此所付出的牺牲实际上换回来了国家的长远利益;(5)改革开放以来的经济发展实际上是依靠毛泽东时代的物质和技术积累,而不算是制度创新的结果,若当时继续走毛主席的路线,中国会发展得更好;(6)中国只有摆脱帝国主义设计好的“和平演变”圈套,回归毛泽东时代的经济、政治与外交政策,才能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7)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发达建立在殖民主义侵略的基础之上,他们的民主、自由、博爱等思想都是谎言,中国共产党必须坚持自己的无产阶级革命宗旨,守护好自己特色的政治制度,才能防止被资产阶级的糖衣炮弹所打到。这些观点其实和我们教科书和国家主流媒体保持着高度一致,但是乌有之乡的专家学者们却多次声称自己在中国是“非主流”,我当时就十分糊涂,但由于高度的组织忠诚感作祟,我也未再做追问。
在我坚守以上政治观点两年多之后的2006年12月17日,同样是在乌有之乡,我聆听到了清华大学知名教授秦晖先生的演讲,题目是“当代中国的左与右”,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秦先生,结果却导致了我的思想大转折。秦先生穿着朴实,而演说能力超群,在我听来简直就是字字珠玑,思路逻辑十分清晰,环环相扣,毫无破绽!他从“左与右”的通常区分谈起,引出所谓“激进”与“保守”必须有一个对象才好做区别,进而一一分析了一些十分重要的理论话题,比如人性的善恶自由、自由与个体安全、权责对等和群己权界等,最终暗示出来的结论似乎是:中国当下的很多左右之争实际上是充满逻辑悖论的,西方国家的左右派之间也存在着一些共识,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水火不容,中国历史乃至当今的问题并不在于选择公有还是私有、自由多一点还是保障多一点等,而是要实现权责对等,左派主张国家权力要大些,那么也应该主张对民众的责任大一些;右派主张国家责任小一点,更要主张国家权力小一点,若一方面强化国家权力另一方面又推卸国家责任,就是不符合基本政治伦理的观点。这是我陷入中国特色的左派思维逻辑以来第一次听到这样深刻的道理,其实这也不算是一个对智商要求很高的知识,但是直到人生的第二个本命年,“失败”的我才接触到。
秦先生的演讲结束之后,很多听众都积极踊跃地提问,但是也不乏一些故意刁难者,从提问者的语气中就能感觉到这一点;我身边的一位听者甚至这样说到:“我们这里怎么能请这种思想的人来啊!”显然是不能接受秦老师的观点。临近讲座提问环节结束的时候,现场又发生了一个大插曲——某位工人模样的听者突然从会场最后位置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用手指着秦老师大声呵斥:“你别说那么多没用的,你就说你想走资本主义道路还是社会主义道路吧!”我认得这位朋友,他是辽宁的一位国企下岗工人,长期在北京上访,乌有之乡的常客,我在乌有之乡接触了很多类似的人物。秦先生针对他的激烈提问,让然很客气地说到:“问题很复杂,不像你想的那样,社会主义不是说说就可以的……”但是现场已经很混乱,很多听众似乎已经容不得秦先生继续解释,因此这次讲座就在这种混乱中草草结束了。中国左派可能已经习惯了自己掌握真理的感觉,容不得异样的声音,即使面对饱学诗书的教授,他们也可以充满信心地进行批判,若是在文革时期,这些人估计早就开始暴打走资派了。
在聆听秦先生的讲座之后,我连续半年陷入了对自己政治观点的深入反思中,加之当时已经读研,开始广泛涉猎一些学术著作,并偶尔到农村开展社会调查,这时候自己的家人又摊上了一个很小的官司(起因是邻里纠纷,结果是家人被法官戏弄,被骗上千元钱什么事情也没解决,父母只好搬家他处),这一些列的理论与现实冲击促使我的思想进入了“大整合”的时期。我努力读书、写随笔,把自己的百度空间整得十分充实,这一方面是反省自己曾经坚守的理念,另一方面也是帮助自己寻找更符合实际的理论解释,我记得当时给自己提出了诸多的提问:(1)中国的社会腐败与堕落真的是美帝国主义的阴谋?这和遥远的外国到底有什么关系?(2)中国搞公有制真的就可以实现公平正义?那老人家为什么说合作化时期的农民都爱偷懒呢?(3)中国的官员是被资产阶级带坏才腐败的?(4)毛泽东式的伟人真的能够解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吗?可是文革似乎并未达到这个效果呢!(5)国家和民族为何物?我们只有捍卫自己的国家和民族文化特色才能获得尊严与在世界上的生存权吗?这些问题在今天的我看来当然都不再是问题,但是在2006年底的时候,我却基本上还是能够接受对以上问题的正面回答的,秦先生的演讲只是帮助我开始思考这些问题而已。

六、读博后,我的思想转变

在整个的2007年,我都在思考以上提出的思想话题,这一年秋季我又成为了一名博士研究生,读书自然也更多了,哈耶克、张五常等之前被我们批判的学者的书也在其中,随着视野的开阔,我越来越对自己之前所持的政治理念持怀疑态度。当我仔细阅读完毕秦晖先生的《田园诗与狂想曲》一书之后,我终于断定自己的思想已经彻底从“毛左”过渡到了自由主义状态,我认为其核心的标志就是:自己不再认可“卡利斯玛”权威的有效性,而对密尔的“群己权界论”给予了充分接受;不再认为个人为国家而存在,而是国家为个人提供利益才具有合法性;不再认为中国的社会腐败源自资产阶级的财富,而是源自公共权力的滥用!我相信对这几个重大理论话题的回答足以见证我的思想转型。
尽管2007年底之后,我再也没去过乌有之乡,但是由于我已经习惯了参与各种的公共话题的讨论,我还是莫名其妙地被网友找到,加入了QQ的“秦晖底线群1”;不久我在这个群里与一位网名为“卡尔。斯密特的”网友进行了系统的三次大辩论,辩论的记录至今留存还很完整,自认为这是我成为自由主义者之后第一次以新的思想身份参与公共活动。也正是通过这次网络辩论,我知道了“国家主义”这套政治理念的由来,并顺着对这一思想的仔细追寻了解到了刘小枫及其著作《现代人及其敌人》,但最后却走到了许继霖先生那里,博士毕业之后2011年秋季,我细读许纪霖先生的著作《知识分子十论》、《启蒙如何起死回生》、《当代中国的启蒙与反启蒙》等,终于对国家主义思想流派有了一个基本的理解。同时我还滚雪球似的接触了其他一些让我“耳目一新”的著作,它们的作者包括启良先生(湘潭大学)、袁伟时先生、资中筠先生、朱学勤先生、于歌先生等,加上我们社会学科班的孙立平先生、郭于华先生、于建嵘先生等,他们的著作让我最终彻底明白了真实的中国历史如何,世界的学术思想是如何演化而来的,我曾经的毛左思维是如何的幼稚和荒唐!
网上流传这样一段话:“一个人30岁以前不是左派就没有良心,30岁以后仍是左派就没有大脑”;我记得也有文记载:哈耶克也是在27岁从马克思主义者转变为自由主义者。当我看到这些,心理才稍微的有所宽慰,不再对自己当初的无知无畏而羞愧难当!更幸运的是,自己总算没有成为一位“没有大脑的人”,终于在26岁的时候实现了这场思想的重大蜕变,这已经成为对友人经常提起的调侃之词。我并非故意将自己与大师并列,以博得什么荣耀,而是以此来安慰自己那份尴尬的心灵,毕竟全盘否定自己的思想确实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但是在各种社会与政治思想的对比中,我还是毅然完成了这个工作。
如今,我已经在大学教书两年,有了自己的房子和小院子,每天早晨起来看看自己种的蔬菜和养的花草,自然有一种与北漂生活时期截然相反的心境。我再也不会把自己和家庭的命运寄托于某位圣人身上,但求能够在这个荒诞的时代里混口饭吃,自由主义的思想理念虽不是宗教,也然不能为我们提供吃喝穿戴之物,但是在当下的中国社会却能让我的心灵变得稍微洁净那么一点点,懂得什么是生活的底线,面对虚伪的权贵人士和各种离奇的社会规则而泰然视之,既不谄媚也不对阵。
北京,已经成为历史记忆,乌有之乡,也已经成为我永远告别的思想场地,我再也不想到那个让人心碎的城市生活,也再也不想接受那种“民间党校”的再教育。回忆“混在乌有之乡”的那些日子,一则为了缅怀自己的人生弯路,二则也希望有更多的年轻人能通过我的故事更早更快地走出那个可能给人间制造无穷灾难的“乌托邦”!
http://www.aisixiang.com/data/65250.html

2013年6月27日星期四

丛日云:人生多歧路,你将如何做出选择?——在中国政法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2013届毕业典礼上的讲话

2013-06-27
2013届的同学们:
今天是你喜庆的日子,是你们的成人礼,是你们人生的一个新的开端。
你们将披戴上一副庄重的桂冠和礼袍,那表示你们成为了“学士”。在中国传统的语言中,成为“士”,那就是获得了一种与众不同的身份。“学以居位曰士”,“以才智用者谓之士”。士有各种,而“学士”,就是以学问和才智获得“士”的资格,受人尊重的人。
所以,我衷心地祝贺你们,祝贺你们十几年求学终成正果!
昨天,我儿子通过博士答辩,完成学业,也与你们一样,在这个毕业季走出校园,走向社会。
我对他的担忧与期望,也就是对你们的担扰与期望。
我是他的父亲,也是你们的丛大大。
你们今天毕业走出校门,明天就是社会大学的开学典礼。人生就是一次次的毕业与开学,但是,只有这次毕业与开学是人生最重要的转折点。
与今后的漫长旅程相比,你以前的学习生活只是学步而已;与即将开场的人生大戏相比,此前的学习生活只是序幕而已。
你们即将进入的这个社会,是一个丰富而精彩的人生舞台,你们将在那里实现自己的价值,享受你们的人生。但同时,它也是一个险恶的江湖,污浊的泥潭。
这江湖深不可测,远非你们所能想像。你从此闯荡江湖,就像你当初学步一样。这江湖重新塑造你们的力量,你们可能还没有足够的估计。你如今要义无返顾地闯进去了,却不知道它意味着什么。
这些天,怀着几分激动几分惆怅的你们,都在憧憬着自己灿烂的未来,美好的人生。你们听到的,都是美好的祝福和高调的期待与嘱托。
但作为家长,作为老师,作为你们的丛大大,我却怀着几分忐忑,只能讲些适合大多数同学的低调的临别赠言。
先秦时代有一个思想家杨朱,有感于人生歧路重重,歧路之中还有歧路,人很容易迷失,于是放声大哭。竹林七贤之一的阮籍也曾面对歧路,大哭而返。
人生多歧路,这是人的宿命。如果严肃对待人生,不得不一次次面对歧路面前的困惑与焦虑。人生就是无数的选择。从人生终极目标的选择,大的发展方向的规划,直到日常生活中每一个细节的选择、迈出每一步的选择。你的选择构成你的一生。
正确的一生,还是错误的一生。
以往,家长、社会、学校几乎为你规划了一切。从今以后,你要独立选择你的生活道路。
人生之路只能一个人走下来,没有依傍,没有导师。哪怕你一直在随大流,那也是你的选择。
存在主义哲学家萨特曾在80年代的中国风行一时,如今很少有人关注他了。但他有一句话还是需要提起的,“人是自我选择的”。人选择成为自己所是的,并且要对自己的选择负全部责任。
在这世界上,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你在这个世界上的价值,就在于你与众不同。所以,每个人首要的选择,是应该成为你自己。
不要别人做梦你也跟着做梦,被别人忽悠着做梦,做与别人同样的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
要选择成为你自己,意味着不断地超越自己。你需要不断地反思自己,拷问自己,为自己树立至高的标准,追求最高的境界。
在这个毕业季,同学们听到最多的祝愿就是成功、幸福,但没有正确的价值准则,成功就可能是一剂毒药;而幸福如果抽空了公共意蕴,就不应该是政管人的追求。因为我们政管人属公,我们是天生的社会政治动物。
我们的人生与这个社会的命运息息相关。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命运。你们这代人有过一个安宁的童年和青少年时代,但你们的未来可能面对着中国社会的重大变革。
你们如果关注社会动态,就能看到天边在积聚着乌云,就能听到乌云中酝酿的风暴。
敏锐的人都能看到,风云变幻,暗潮涌动,前途莫测。
最近北大一位教授在毕业典礼上致词时向同学们提出几个严肃的问题:本拉登到底是恐怖主义分子,还是神圣的殉道者?金日成究竟是流氓还是政治家?斯诺登究竟是叛国者还是人权卫士?人们都知道这位教授的答案。
你们该如何回答这几个问题呢?在我看来,如果在第三个问题上有所困惑尚可原谅,但前两个问题竟然还是问题,这本身就是令人担忧的大问题。
面对可能到来的社会大变局,你将如何选择?
当你做出选择的时候,你是不是一个明白人?
龙应台女士在《大江大海——1949》里,记录了无数人在那一刻的选择:走还是不走?走,是一辈子;不走,也是一辈子。无数人的悲剧就从那一刻所做出的选择开始。
国家走了一段弯路,对你来说,就是毁了一生。
面对一些小人物被命运所裹挟的无奈处境,龙应台感慨地说:“一滴水,怎么会知道洪流的方向呢?”
但我想,你们是政法大学的毕业生,是政管院毕业的学士,你们应该比普通人更有能力识别洪流的走向。
人们感叹,一片漂零的树叶,无法阻挡汹涌而来的大潮。
但即使是一片树叶,你是否有过挣扎?你向哪个方向挣扎?
如果中国再来一次义和团或红卫兵运动,如果重庆模式成为中国模式,你们能不能清醒地说不?如何你没有这个见识或勇气,能不能至少做个无害的逍遥派?
面对滚滚而来的浊流,如果你不能总是抗争,你是否可以选择偶尔抗争;
如果你不敢积极的抗争,你还可以选择消极地抗争;
如果你不能勇敢地表达,你可以选择含蓄地表达;如果你也不敢含蓄地表达,你可以选择沉默。
如果你没有选择沉默而是选择了配合,但你还可以把调门放低一些。在你主动的或被迫地干着坏事时,能不能内心里还残留一点不安和负罪感。这一点儿不安或负罪感,仍是人性未泯的标记。
即使你不去抗争,但对其他抗争者,要怀着几分敬重,即使没有这份敬重,也不要在背后放冷箭,使绊子,助纣为虐。
我希望,你们在大潮袭来时,选择站在理性一边,文明一边,选择站在人民一边。
当你们走出校园的时候,你们面对着一个特殊的社会。这个社会,已经是一个高效率的大染缸。
当年,墨子看见人家染布,白的进去,五颜六色的出来。他哭了。
你们应该理解,我们今天看着尚有几分天真纯洁的你们,走进这个大染缸时的心情。
告别母校,意味着告别了纯净的生活,投入滚滚红尘,滔滔江湖。
以后你们一次次受伤时,会念起母校,不管在这里经历过多少不快,这已经算是一方净土。
面对着这样的社会环境,你能不能做到举世皆醉,惟我独醒;举世混浊,惟我独清?
我对此不抱多大希望,我自己也做不到。如果坚持那样的处世准则,也只好随着屈原投入汩罗江。
但佛教的一个处世原则却可以给我们一些指引:那就是“随缘不变,不变随缘”。既有随缘,也有不变。不变是原则,随缘是通融。我想这应该是大多数人能够实践的准则。
有一句据说是哲学家黑格尔的话在中国广为流行,“存在的就是合理的”,它成为人们犬儒主义处世哲学的圭臬,成为自己懦弱性格或投机行为的挡剪牌。其实黑格尔虽然谨小慎微,但还不至于这样猥琐。黑格尔的意思是说:现实的不等于现存的,在现存的事务中,只有符合理性的部分才是现实的。虽然这仍然有为现实辩护与妥协的倾向,但它毕竟还是有底线的,即,只接受现实中符合客观理性的内容。
即使你必然受到污染,甚至不得不有所堕落,你是部分地堕落还是整体地堕落?尽情地堕落还是在抗拒中堕落?不情愿地堕落还是享受着堕落?
有人说,我不可能堕落,你先不要这样说,人都是在浑然不觉中堕落的。
据我的观察,当一个学生负疚地对你说,老师,我现在每天的工作就是犯罪,这是毕业不到5年的学生;待他毕业十年以后,当你跟他说,小子,你现在每天干的事就是犯罪,他会表现出反感甚至愤怒,骂你老迂腐。
毕业十年以后再见到你们的时候,我不希望你们挺着大腹便便的身躯,挂着一副被酒色沤得浮肿的面庞,张口即出的是权力拜物教与金钱拜物教的信条。
在个人生活领域,我希望你们选择健康向上的人生,选择做一个有良知的文明人。
当然,坦率地告诉你们冷酷的现实,并不是让你们应该选择消极和放弃。人们常说,我们虽然长着黑色眼睛,却用它寻找光明。没有光明和希望,那是不可能继续下去的绝望的人生。
我们需要在出世的精神境界与入世的生存智慧间达成一个平衡。
我们需要了解人性的全部缺陷,同时也要努力发现人性的崇高;尽管这个现实的世界多有黑暗,但我们敞开精神世界迎接阳光;虽然我们能够直面人生的暗淡,但仍然保持着对美好生活的激情与向往;这个社会经常令人沮丧,但我们不该放弃希望;虽然自知改变不了这个世界,但我们的努力依然顽强!
你内心的一片净土只属于你,只要你守护着它,任何外部力量都无法进入。
曾有一位西方人面对放弃的忠告时说,我不是要改变世界,我只是不想改变自己。也就是说,“你不能决定明天的太阳几点升起,但你能决定几点钟起床。”
同学们,在向你们告别的时候,作为老师,我对你们有十分的感激,也有几分的不安。
我们是在“西方文明通论”的课堂上相识相处的。这门课是面向全校同学的,但政管院的同学给了我特别的理解、关爱和支持,我也把你们当作我的嫡系。
但是,我的学术水平还不能满足你们求知的渴望,四年中对你们或有忽视,或未尽职,没有满足同学们要我参加一些课外活动的要求,更没有与同学们经常在校园小聚畅谈,爬山游泳,登野长城,赏蟒山红叶。望着你们,不免有一种愧疚袭上心头。我本来可以做得更多,做得更好。你们的离开,留给我的,是无法弥补的遗憾!
同学们,你们就要远走高飞了。今天,我们注视着你们离开的背影,而追随着你们脚步的,是我们永久的牵挂!
不论你们是聪明乖巧,还是鲁钝耿直,不论你们是否高富帅和白富美,你们都是我们的学生。
我们关注你们的成功,关注你们的幸福,更关注你们是否走在正路上。
愿上苍眷顾你们!
再见了,同学们!

2013年6月25日星期二

异见人士任自元狱中被虐打 剥夺家人见面通信自由

异见人士任自元狱中被虐打 剥夺家人见面通信自由

2013-06-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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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图片:山东异见人士任自元。(维权网)

被当局以“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名判刑十年的异见人士任自元在山东省监狱服刑期间屡受虐待和毒打,近期有消息说他被打至脊柱骨折,其家人几年来不仅被监狱拒绝探视连打电话和写信都不被允许。

原是山东省邹城市第十中学教师的任自元因网上写文章2005年5月被当地公安刑事拘留,第二年被以“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判刑十年,关押在山东省监狱,将于2015年5月9日刑满出狱,他入狱后由于不认罪,屡次传出被狱方虐待毒打,前不久,任自元的母亲收到口信,称在监狱中遭受严重的暴力殴打而导致骨折。

本台记者周二打电话给他的母亲询问有关情况,她表示有人曾带来口信:今年三月份,他人没来,给了我一个电话说,你儿子被打了,他说脊椎骨骨折。

记者:他说是被打的?

任自元母亲:他说是啊。

记者:这个人是从监狱出来的人啊?

任自元母亲:不是。这个信儿不很准确,谁知道啊,咱不认识这个人,谁知是真是假啊!他没说是谁,我也没问,后来找他的电话号,一找就打不通了,关机。

记者;之后你有没有打电话去监狱问啊?

任自元母亲:我问了,他(监狱方)说没事啊,谁知道啊,他不叫看,要是叫看就好了。

本台记者打电话给山东省监狱,但是电话一直没人接听。

长期关注任自元的武汉异见人士万里对本台表示:我现在是合理怀疑认为他受了虐待,否则的话凭什么剥夺会见家属的权利,是否怕里面有什么黑暗的东西被任自元顺口说出来呢?任自元这个人性格比较刚烈,据说任自元原来被打的原因是上级有检查组到山东监狱检查,问犯人有什么意见,任自元就提了一些意见,说他们文明管理方面还有欠缺,大概就这个原因得罪了监狱方。

据悉,从2010年3月开始,狱方就拒绝其家人前往探视,连通信和打电话的权利也被剥夺,2012年底,任自元的父亲任汝生因长期思念、担心唯一的儿子而导致心脏病加重,曾向监狱方请示要求见任自元一面,然而,直到2013年2月18日任老先生离世,监狱方都未批准他奔丧。由于任自元在监狱中拒不认罪,并且揭露监狱中的种种违法违规行为,遭到监狱方以不允许每月例行与家人会见相报复,监狱方从精神、心理、肉体上对任自元施以种种酷刑,以摧垮他的意志,并强迫他参加劳动,最后患上严重肺病。在最近的5年时间里只被允许会见一次家人。他父亲多次前往探监均被拒绝。就连家人及朋友给他寄钱也被狱方多次拒收。

任自元母亲说:他(狱方)没有什么理由,就说不让见。

记者:有多久没见他了?

任自元母亲说:有四年了。

记者:他不让见,有没有让你们通电话啊?

任自元母亲说:没有,没通。

记者:通信也不可以?

任自元母亲说:没办法联系,没办法。

记者:有没有给他寄什么东西啊?

任自元母亲说:什么都不能寄。

记者:送钱什么的监狱收不收?

任自元母亲说:现在不收,以前收过。

以上是自由亚洲电台记者方媛的采访报道

异议人士任自元服刑已8年,狱中遭到种种酷刑虐待

2013年6月25日星期二

异议人士任自元服刑已8年,狱中遭到种种酷刑虐待

(维权网信息员齐迹报道)山东省邹城市的异议人士任自元,目前被关押在山东省监狱,在被关押的8年中,不仅累计5年半被禁见家人,还不允许家人送、寄生活费,长期被剥夺与亲属的会见权,通信自由权,狱中的申诉权,并且多次遭到暴力殴打。

前不久,任自元的母亲收到任自元辗转带出的口信,称在监狱中遭受严重的暴力殴打而导致骨折,同时长期遭受虐待。

本网几年来一直密切关注任自元在狱中的生存及身体状况,但由于他的父母自2010年3月就一直被监狱禁止会见,并且也没有收到过任自元寄出的任何信件,所以几年来任自元在狱中的情况外界根本无法获知。任自元在监狱中遭受酷刑的口信,令外界尤其担忧他的处境。

2012年底,任自元的父亲任汝生因长期思念、担心而导致心脏病加重,曾向监狱方请示要求见任自元一面,然而,直到2013年2月18日任老先生离世,监狱方都未获准父子相见,老人在离世前惟一的心愿就是能见一见惟一的儿子,这一心愿被监狱连续剥夺了3年多。由于任自元在监狱中拒不认罪,并且揭露监狱中的种种违法违规行为,遭到监狱方以不允许每月例行与家人会见相迫害,在8年的服刑期间,任自元已经连续3年半不允许每月的例行会见,累计有5年半的时间不能见到家人。监狱方长期剥夺了任自元的通信自由权、申诉权、亲属的探视权,就医权,生存权,健康权等所有的权利,任自元在监狱中更遭到过多次的暴力殴打。监狱方从精神、心理、肉体上对任自元施以种种酷刑,以期摧垮他的意志。

任自元的父亲在世时,曾无数次前往监狱要求会见,并询问任自元的身体等情况,都被无情地告之“不知道,不了解”,后来索性连为他存生活费也不被允许。在2010年3月任汝生老先生最后一次见到儿子时,任自元身体消瘦,患上了肺结核,当时并没有得到有效的治疗。同年的5月,家人又接到过任自元从监狱打出的电话,然而,通话只一两分钟就被挂断,自此,家人在3年多的时间里就再也没有了任自元的任何消息。

任自元的十年刑期到2015年5月9日才能期满,他在监狱中遭受的严酷迫害,令关注他的各界人士极为忧虑。自他的父亲去世后,母亲一个人靠打零工为生,提起惟一的儿子,老母亲哽咽着,说可能任自元到现在都不知道父亲已经去世,监狱方可能根本就没告诉他,几年了也没有他的消息,不知他到底怎么样了。其孤苦无依及怜子之情无不让人落泪。

任自元,原山东省邹城市第十中学教师。2005年5月10日因“涉嫌颠覆国家政权罪”被济宁市公安局刑事拘留,同年6月16日被以同样罪名逮捕。2006年3月13日被济宁中级法院判处有期徒刑十年,剥夺政治权利三年。判决书中称,任自元起草组织章程,纲领,筹备建立“中国大陆民主阵线”。明确提出“推翻中共之反动腐朽统治,推翻中共之意识形态和价值取向”,“组织、策划、实施了颠覆国家政权的一系列违法犯罪行为”。

任自元刑满时间为2015年5月9日,目前被关押在山东省监狱。任自元在监狱中遭受的种种不人道对待,值得各界严重关注。

监狱的通信地址:山东省济南市210信箱106分箱。山东省监狱电话:0531-87072650

2013年6月22日星期六

钟山:高考天问——湖南卫视视频《高考天问》文字版

钟山:高考天问——湖南卫视视频《高考天问》文字版

2012年6月22日
今年的高考刚刚结束了,萦绕在我们周围的,有很多让你感动让我心酸的故事。
你看:为了高考,毒死青蛙;考生家长组成人墙拦车堵人;父亲去世两个月,母亲为高考对女儿隐瞒死讯;男孩高考结束后得知,母亲12天前车祸去世;母亲送考遇车祸,女儿含泪上考场;上海考生迟到后不能进考场,母亲下跪求情;乡村中学高考壮行,校长祭旗学生含泪……那更不谈爱心车辆送考,交通管制等等行为保驾护航的措施了。
我不知道一个考试有多么重要,能让家长觉得冲马桶的水响都是一种罪过,为除蛙声,甚至不惜毒死一池青蛙的性命;我不知道一个考试有多么重要,能让家长自发把路过车辆拦截,把骑自行车的市民强行拽下,甚至不惜和路人多次冲突;我不知道一个考试有多么重要,能让父母强颜欢笑,隐瞒亲人去世的死讯,甚至不惜让孩子错过与爸爸妈妈最后的绝别;我不知道一个考试有多么重要,甚至不惜让孩子离开倒在血泊中生死未卜的妈妈;我不知道一个考试有多么重要,能让母亲不顾个人尊严,甚至不惜给监考老师跪下,只为央求自己迟到两分钟的孩子进场考试。
这些事情,从某个角度看,人们看到的,也许会感动;但是换个角度,钟山我看到的却是人性的扭曲,没有人情、没有亲情的癫狂与痴迷。
一场考试有那么重要吗?去年有、今年有、明年有、年年有的考试,有那么重要吗?
一场考试何至于让人性迷失后,还在哭泣中被感动得稀里哗啦。
是的,全世界都知道中国的高考是目前相对公平的升学方式,是许多寒门学子扭转命运的仅有机会。不是有的高三教室挂出了“没有高考,你们能打得过富二代吗”这样的标语?!可这让人拼了命都要参加的高考真的有那么公平,真的能使命运转向吗?我们来看一组数据吧:安徽7826名考生中,才能有一个人上北大,而北京的190名考生当中,就有一个人可以上北大。那么这样算下来,北京考生进北大的机会是安徽的41倍,是广东考生的37.5倍,是贵州考生的35.4倍,是河南考生的28倍……但是,我告诉你,复旦比北大更狠,上海考生进复旦的机会是全国平均的53倍,是山东考生的274倍,是内蒙古的288倍……
上大学了吧,我们的家长花了那么多的钱培养的孩子们,期许能进个什么大学?里面能学到什么东西?又能有什么样的前途未来在等待着呢?
咱们闭着眼睛都知道,北京大学简直就是北京的大学,北京人的大学;复旦大学就成了上海人的复旦。这是什么?这是赤裸裸的践踏公平的地方保护主义。
看见了吗?虽然都是高考,但是在不同的地方,升学的难易是不一样的。
给大家讲个故事:一个我们湖南的小伙,在上海的一个建筑工地当民工,偶然间和在建写字楼的设计师他们聊上了天,没想到他们竟然都是1999年那年参加的高考。那个时候,全国是一样的考题,我们湖南的那位民工小伙子,当年考了523分,落榜了;设计师当年在北京考了421分,上了沈阳建筑工程大学。若干年之后,命运竟然如此差异。你们说这公平吗?那些想通过高考改变命运的孩子们,你们说公平吗?这场让学生痛苦、家长痛苦、老师痛苦,所有人都不会觉得轻松的考试过后,又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呢?
北大、清华那是无数学子做梦都想去的学校,要说起历史,这两所学校都是百年名校啊!比如北大,历史悠久,1898年建校,那是戊戌变法的高潮,它原来的名字叫京师大学堂,它是中国近代史上第一所国立综合性大学。1912年5月更名为北京大学。等到1916年12月蔡元培任北大校长后,这所学校才开始慢慢壮大。许多名流学者来到北大,人才云集,面目焕然一新,像鲁迅、钱玄同、刘半农等都来北大教书,不同的思想在这里碰撞,不同的风格营造了共同的努力。学生们研究学问和关心国家前途命运的越来越多。北大很快真正成了一流学府,执全国高校之牛耳。估计这是最为辉煌的时刻。
可现在的北大又是什么样子?根据国际高等教育权威刊物《泰晤士高等教育学报》公布的一个世界大学排名榜,中国内地有3所大学跻身全球200强,北大排在第49位,清华排在71名。不明就里的人那么咋一看,这似乎还看得过去。但以所有上榜大学的总分计算,中国内地在亚洲排名第四,都排在了日本、中国香港和韩国之后,连新加坡都排在第五位,一个城市都快要赶过我们了。
要知道咱中国内地可是有将近2000多高校啊!2000所啊!其中,日本总共有5所大学在内都是在全球200强以内,在亚洲排名第一。而在学术排行榜上,你知道北大北大排名多少吗?第168名!清华更靠后,179名。我们的香港除却香港大学建校历史和北大清华差不多。香港中文大学,1963年才成立,如今早已蜚声亚洲,还有就是香港科技大学,在诸多权威的大学排名当中,港科大鸬鹚名列亚洲前茅甚至第一。可就是这样的一所大学,建校历史才20年时间。想想,这么短时间,就能把北大等高校PK得很难堪,了不起!
说说港科大的小故事。说一天晚上,一位助理教授在实验室挑灯夜战,突然发现空调被关了,有点热。于是,他就给主管行政的副校长发了一封电邮。很快,这位普通教师的普通要求立马被学校高层重视。没几天,港科大就修改了“夜间要管实验室空调的规定”,因为科研重于一切。
另外,港科大还真的很专一。创校20年,他们现在仍然只有四个学院:理学院、工学院、工商管理学院和人文社会科学学院。根本就没有什么法学院、医学院,也没有播音系(等等)一般大学开设的院系。
相比之下,教育产业化的学校就是只顾着招人收钱,流水线生产。什么热门就开什么课程,什么赚钱就开什么课程;老师什么时候都是临时集结。你想想,这样的教育下出来的学生,还有多大的出息?还指望他们能做出多大的研究成果?所以,最近几年,哪里哪里啥的“高考状元”基本上慢慢的和北大清华失之交臂了。因为太多的状元都去了香港,而且愈演愈烈。
大学,这是一个国家思想界的代表,而思想界则是国家的灵魂。我们从北大落后于香港大学这一事实中,看到了这样的一个道理:决定一所大学优劣的主要不是历史,不是生源,不是资金投入,不是地理位置,甚至主要也不是什么大师,而是管理制度和办学宗旨。
日本国内著名的早稻田大学,在它的学校简介中有一个版块,叫做“办学宗旨”。精髓也就这么三句话:学术的独立、学术的活用、造就模范国民。但你看看咱们北大、清华的网站,根本没有什么办学宗旨、大学使命这样的条目。有的就是只有自我吹捧,都是那么些千遍一律的大学简介和大学历史,罗列事实而已。缺乏高瞻远瞩的目标设定,缺乏对自己想做些什么的清楚思考。没有方向、没有目标,就没有了特征。灵魂从一开始就已经有缺失,还奢谈什么其他方面的改革呢?!
这也难怪!现在不少大学他就是官场。比如说,大学里面开会发言,即使是学术性的会议,也得等官大的先说,然后才轮到教授;至于有什么研究的小讲师,那就排到了最后。分贝办公室不是按实际需要,也不是按学术贡献,官阶打,房间就大。一个院长的办公室能够比一个资深教授都大不止一倍。更不用说乱授学位、离谱收费、论文剽窃、骗钱的专业、评职称的黑幕等等种种乱象了。
研究?!很多的教授们可能是在研究,(但他们)研究的可能更多的是厚黑学,想着怎么升官发财。
如果你觉得钟山人微言轻,不配谈学术,那咱不谈学术。那咱就谈就业,好吧?!
通过高考这根独木桥之后,就业前景就一片光明吗?不见得吧!
是,我钟山不否认有一些人通过高考改变自己的前途。但估计在他们身后有着更多的被高考伤害、被大学坑的学生。
想想大学里的那些课程,还是为了考试、为了毕业、为了拿文凭、为了毕业后找工作。但是你想啊,现在那么高的录取率(今年好像达到百分分之八十几了),如果高考真的的能改变命运的话,那么改变命运就是很多人比之前生活更惨了————花费了高昂的学习成本、浪费了宝贵的年华、经历高三阶段非人的摧残,结果还是做大学生就业难。当很多学生毕业就失业的时候,很多大学生比农民工工资还低的时候,当初高三一直萦绕在耳边的“高考成功、人生美满”的话语,估计更像一记记耳光,一个个笑话。
不是还有个经典的笑话吗?
有人创业成功,别人问他经验,他说:我没读过书啊!到了20岁那天生日,老爸一次性给了我30万元做创业启动资金,我就问老爸,这钱是这么来的?老爸就说,这就是这些年如果你要读书要花费的学费,我就一次性给你还靠得住些!结果他成功了。
其实,我很欣赏这样的一段话,“我们中国人真的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难道就想不出别的办法来?一定要我们的年轻人,让我们民族的未来在这样一边是恐惧、绝望、残忍,一边是亢奋、迎合、连根拔起的状态下成长吗”?

2013年6月19日星期三

肖国珍:如果我失去自由——记忆中的丁家喜



2013年4月13日肖国珍律师为丁家喜拍摄的照片

(一)

得到家喜被捕的消息,我如遭雷击。

4月17日晚,一如平时,我打开邮箱。

“如果我失去自由”,赫然跳出来这么一行字——是常青的邮件。预计到危险、有无数次被抓经验的他,匆忙之下,寥寥数语,对几位朋友托付他9个月大的幼子。

我立即跟常青联系,未果。

很自然地,我给家喜打电话,没有人接。再打,还是没有人接——后来从家喜夫人处得知,这是家喜被带走前“收到”的最后一个电话,当时警察正在抄家。家喜要接我的电话,被警察强行挂断了。

对家喜、常青的抓捕,是同时进行的;次日,他俩被刑事拘留,“罪名”是“非法集会”。

得知他俩被刑拘的那一刻,我几乎休克。震惊、愤怒、悲伤与绝望压倒了我,我无法呼吸。每一次想象他们被带走的情景,我就心如刀绞。

无法平静,无法沉默。

与以往不同的是,下笔很快的我,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写不出一个字。

渐渐地,我才明白了原因——我需要时间修复这伤痛;更重要的是,与家喜、常青多年相处,亲密胜过弟兄姐妹,默契有如水乳交融,我们的生命如血肉相连以至无法分清彼此。我们太近了,我需要站得远一点,才能写出更为完整的他们。

(二)

与家喜的第一次见面,是一次小范围的公民聚餐。记得当时在场的还有常青、志永等朋友。餐毕,我与志永、家喜一起乘地铁,讨论一直持续到下车相别。家喜给我的印象:平和、理性、思维清晰、理念坚定。我们一见如故。

后来对他有更多的认识:他富有亲和力,与他交往,如沐春风;他富有行动力,于无声处,行必有效。

家喜做了大量公民社会建设的工作。他积极传播宪政理念、推广公民符号的使用,得到全国各地公民的响应。公民符号包括网络公民头像签名、公民徽章、公民雨伞等,公民们以此获得身份认同。一时间,网上盛传公民头像签名;线下人们常佩公民徽章;蓝色的公民雨伞,带着“自由、公义、爱”,如花朵般开放在大地上。

我们经常参与公民聚餐。由最初小范围的朋友聚餐,自然自发地发展到全国各地约30个城市的公民同时聚餐。

家喜为别人遭受的不平而呼吁、维权,不遗余力。去年,因我力荐,他与彭剑律师,不以数千里为遐,远赴青海,为从未与他有过任何交往的良心犯刘本琦提供法律帮助,虽为有司所阻,他对本琦的关注,直至他失去自由亦未稍停。他关心和帮助过的人,我无法计数。

自去年起,家喜呼吁官员公布财产,据统计,到他被捕时,已征集到签名八千余人;陆续有袁冬等公民上街拉横幅与之呼应,并因此被抓,引发海内外关注。

于是,家喜被警察问话、被非法限制人身自由,成了家常便饭。有的时段,就连工作、吃饭、打球、逛公园,也是由警察全程贴身跟踪。

一次,参加鲍彤、康国雄、杜光等民主老人为主体的聚餐时,遇上家喜。他对我说:“国保已给我打电话,估计我马上会被控制、晚上无法参加聚餐。”(那时候,鲍老们的聚餐是每月末周六中午,而人们通称的“公民聚餐”是同日晚上;后来,鲍老等为了不致在时间上冲突,就改到了周日中午——此乃后话。)我说:“若我没被控制,我来主持好了,你不必担心。”家喜比我先“退场”,未几,我收到他的短信:“果如所料,劳你费心。”后来他告诉我,他一出门就被强行限制人身自由。

就我所知的家喜所为之事,多对国家、对社会有益,而无一违法之言行。不必多写,因为已有多位朋友的文字,记述了他的事迹;不宜多写,因为我的文字,极可能成为有司加之于罪的证据,正如刘晓波的刑事判决书里的证据,居然多源于刘晓波挚友们“证言”之被断章取义。呜呼,我情何以堪!我复能何言!

(三)

家喜总是幽默的。他提倡我们要做快乐的公民,虽然常有压力甚至极大风险。

有一次,他发邮件给我们几位朋友,大意是:近来我得四位国保二十四小时的保护,大家快努力呀,争取我的高规格待遇。

国保曾提醒他,当心他的律师执照过不了年检,他乐呵呵地说:“没有问题啊,我去扫大街也会扫得很好、很开心的啊”。

国保又威胁说要取消律所租约,让家喜所在的律所无处运营(家喜是律所负责人;略知中国国情者都能知道,国保是有这个“本事”的),家喜说:“好啊,解除吧,我正嫌房租太高呢。”

国保多次抄走他的电脑等物,事后家喜说:“没有问题,所有文件,全可以给他们看,正好让他们认识一下公民社会。我还问他们,‘我有公民通讯录,你们要吗?’”

家喜还说,有一次,一国保悄悄问他:“他们什么时候倒?”

说这些故事时,家喜哈哈大笑。幽默造成的轻松气氛,缓解和消除了人们的恐惧与紧张。几乎每次,无论与他电话还是当面交流,我常因他的话,而忍不住盈盈笑意。

(四)

家喜待人,如春风拂面,又如水趋下,润物无声。他是及时雨,济世且救人。朋友们遇到困难需要帮助的时候,往往首先就会想到找他。

去年12月28日,我记忆中数年来北京最大的一场雪。当时我临时有事,无法去学校接孩子,不假思索就找家喜帮忙。与以往一样,他立即答应了。待我到北航他的家里去接孩子时,孩子与他的两个女儿一起,玩得正开心,而他贤慧温良的妻子,在微笑着照顾她们。后来家喜笑道:“我呀,照顾别人的老人,照顾别人的老婆,现在还给你照顾孩子,算是全啦。”我笑道:“是吗?‘他们’是谁啊?”经家喜详述,我才想起来,其中有一次他还联系过我,问我是否方便安顿一位同道的夫人。

每次坐他的车,他都会把我送到家,虽我请求可在途中把我放下、让我自己解决,他也一定送我,总说“顺路顺路”。礼数不周的我,却从未邀请他上楼喝口水。

他仗义疏财,遇到有困难的朋友,他掏钱接济,从无犹疑。

他是真正的“仁者爱人”,哪怕是对经常打扰他的国保,他也保持温雅与礼貌。

(五)

最近一次见到家喜,是在4月中旬。

4月11日上午,我接到艾晓明老师的电话,她说已与家喜约好,原计划周六带一些光盘来北京,与大家分享,但临时被警察约谈,只好要我的住址,以便把光盘寄给我。我当即给家喜发了短信:“艾老师来不了了。”

4月13日,我带着艾老师寄来的光盘,来到柏彦大厦。

参与分享者,有丁家喜、赵常青、孙含会、王永红、杨子立等。

我们谈到:在中国大陆,传统意义上的新闻已经破产。作为公民,我们要开展公共新闻运动。新闻不应只是为少数特权阶层服务,而应当为大众服务。因此,有必要兴起公民新闻学,兴起草根媒体。我们应当把个人议题转化为公共议题。

讨论的当前现实问题有:西单“四君子”事件、李蔚失踪案、齐月英失踪案、马三家劳教、小安妮事件。

家喜说,作为公民,我们一定要HAPPY,打公示财产的横幅也要发自内心地笑容满面,以至于旁观者会说:“他们怎么这么快乐?是不是官方安排的?”

家喜还陈述了齐月英被迫害的情况,谈到齐月英的应对时,家喜说:“我理解齐月英的做法。杨佳的行为,我不鼓励,事后我理解;要求官员公布财产,我鼓励,因为这是表达自由。”他对齐月英的状况,非常忧虑,第二天在网上发布了《寻找齐月英》一文。

家喜还表示,如我出事,他可以为我照顾孩子。

另一个议题是,我们各自“领养”“项目”来做,如,询问有司以下问题(总之,依法要求政府信息公开):

“中国人权状况比美国好五倍”的计算依据是什么?

社保,每年收多少、支多少?怎么支出的?

计划生育抚养费,每年收多少、支多少?怎么支出的?

中共党员吃财政饭的有多少、每年支出多少?怎么支出的?

全国高速公路收费情况?我所在的行政区的情况,及何时停止收费?

成品油价格的定价公式、计算依据?

聚会开始时,我说,吸取以前的经验与教训,我给大家一个一个拍照,以免有人被抓而无法公布照片——后来网上第一时间公布的永红、含会、常青、家喜四人的照片,就是我在此次聚会拍的。何其不幸,他们随后就失去了自由;何其幸运,在最后的关头,我为他们拍下了照片——家喜一手托腮,脸带微笑。

他当时一定没想到:危险已近在眼前。

我自己也没想到:一语成谶。

紧接着的四天之内(14日到17日),永红、含会、常青、家喜相继被抓捕。

(六)

后来听说,在看守所里,家喜谈笑自若,给警察“普法”;再后来,看到了他在里面的照片——铁窗后的他,着囚衣,戴手铐,笑容灿烂一如平时,我见之,泪如雨下,无法自已。

家喜在看守所的照片

家喜非常低调,他的善言善行,常不为公众所知;而直接接触他的人,则很难不认同他。在这个喧嚣的时代,在这个歌功颂德的应声虫被“评”为“民族脊梁”的国度,我的目光穿过汹涌的人潮,而锁定在家喜等师友身上:如家喜者,方为真正的民族脊梁。

贫贱不移——他通过奋斗,从湖北山区来到首都北京,成就了世俗的成功;

富贵不淫——他弃个人幸福于不顾,而追求国人共同的福祉;

威武不屈——他直面强权铸就的牢笼而不易其志。

北航校友企业家协会秘书长丁家喜律师(2010年4月,网络图片)

据说他被频频提审,密度罕见,可见当局对他的重视程度,也可见家喜需要承受多么大的压力。

(七)

刘卫国律师,我和家喜的好友,于第一时间,发起组建丁家喜后援律师团,倡议书说:家喜“弃闲适而急公义,舍己自身而涉汤蹈,实律界楷模吾等榜样。”短短几天时间里,全国各地一百余名律师群起响应、迅速集结,以我之孤陋寡闻,该律师团人数堪为中国历史甚至世界历史之最,足见家喜在律界的声望,亦为律师们抱团取暖之指向标。

有外地律师对我说,愿来北京“救”家喜。

据报道,全国各地,多位公民冒着众所皆知的风险,上街举牌,要求释放家喜;其中江西刘萍、魏忠平、李思华等十人被抓,多人被刑拘。

海内外对家喜的声援不断。

与彭剑律师见面,彭律师痛心疾首:“我心里非常愧疚……老丁接替其他律师做法律援助协调工作。他做得多,做得好,进去了;他若不做协调工作,应该不大可能这样……”

有一次,江天勇律师与我接受采访,记者问:“作为维权律师,你们会不会因为受打压而放弃?”天勇说:“在我身上发生的事,日益证明,不是我错了,而是——这一切应当改变。哪怕只是为了我的孩子,我也不考虑退出。”我有理由相信,家喜也是这么想的。他不会退出。

最近一次被“喝茶”时,我对警察说:“对维权律师的打压,就是对全体国人的打压,因为,没有人能肯定自己不需要律师的帮助,包括在座的你们——你们每一位,无一例外。”

(八)

一位资深维权律师说,他忘不了家喜对他讲过的两段话:

“如果没有律师办这没钱赚、差旅条件艰苦的法律援助案件,就让我来吧。

“我无意于仕途。将来有一天,可以自由选举的时候,自然有的是人参选。上台竞选的是能言善辩、擅长演说的人,而我将做逍遥的寓公。我们不能有打江山坐江山的思想,这也是我们和专制者最大的不同。我们现在所做的,是为大家创造平等竞争的机会,为下一代争得一个公平的环境。”

我也常常想起,去年与家喜的一席谈。他对我说:“我对未来充满信心。几年前,你在哪?现在不是站出来了吗?一年前,我又在哪?现在不也站出来了吗?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的,肖律。公民社会是一定能成长起来的。”

还常想起家喜夫人对我说的话:“他想唤醒别人,结果,别人把他当异端关起来了。如果家喜有罪,那么,所有人都有罪。家喜每天面对的是被他们问话,我倒想反过来问他们:”请问,你怎么看?你们凭什么要抓家喜?‘“

是的,我也想问他们:你们凭什么要抓家喜?

2013年6月19日

(《中国人权双周刊》第119期2013年11月29日—12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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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6月6日星期四

曹长青:余杰的三个错误

我的《余杰步刘晓波撕裂后尘》一文发表后,收到许多朋友和读者的反馈,更有人传来几年前余杰排斥郭飞雄跟美国总统布什会面那件事的资料。“排郭”争议时,我正忙于其它写作等,虽有所闻,却没详细关注。现在看当年那些资料,觉得余杰等人在这个事情上确实有错误,我大致概括了一下,认为起码有三点主要错误。虽然该事件已过去几年了,但还是觉得应把这几点看法写出来,不仅因为这跟《余杰步刘晓波撕裂后尘》中指出来的问题有相关性,也因为批评任何人都不是目的,而是借批评对象说事理。写作者并不是经常能碰到很典型的、可以比较清楚地说事理的例子。

一般人都认为,这件事的关键是“排郭”。但我认为这还不是主要问题,余杰在这个事件中的最主要的错误,是故意降低美国总统通过会见中国人权活动人士而支持中国民主运动的政治意义;而把它窄化为只是接见中国的基督徒,是教徒之间的私人交流。

众所周知,美国是自由世界的旗手。美国总统在白宫接见任何专制国家的人权活动人士,不管是基督徒,还是达赖喇嘛,或是穆斯林人士等,都是传递政治信号——关注那个国家的人权,支持那个国家的反对力量,批评专制政权。这是再简单不过的常识。

虽然布什是基督徒,但是,美国总统到中国访问时,去北京的某个教堂做礼拜,也绝不是仅仅参加查经祷告,而是具有明确、清晰的政治意义——支持那片土地的宗教自由和基本人权。这是发出政治信号,而根本不是什么纯宗教活动。

更清楚的是,美国国务院就此发表的新闻公报,明确写着:“布什总统接见中国人权活动人士”(President George W. Bush meets with Chinese Human Rights activists)。这里没有一个字提到这是宗教活动或跟中国基督徒的私人交流。

但是余杰事后撰文硬是说,“我把会谈看作是一位美国基督徒与三名中国基督徒之间美好的分享”、“作为基督徒的布什与三位来自中国家庭教会的基督徒之间的私人交流”。这种窄化布什会见的做法,是降低美国总统和美国政府对中国人权关注的分量。

明摆着,如果只是“基督徒之间的私人交流”,为什么布什总统当时会提到“能不能有其他什么方法让中国国内的民众知道我们见面的情况?比如互联网?”他为什么要把他们几个基督徒之间的“私人交流”公开、并希望尽量大面积地传播呢?而余杰本人又为什么要高调宣扬这种“私人交流”呢?说什么这是破冰之旅,是多少年来的第一次。正常道理是,要强调“私”就不能公开;要高调宣传就不能一再表示这是“私”。总不能需要哪头说哪头,两头的益处你都占吧?

更重要的一点是,如果只是基督徒之间的交流,布什总统会见他们时,为什么会带着副总统切尼,白宫国家安全顾问哈德利,白宫办公厅主任博尔顿,总统资深顾问麦克吉森,白宫发言人斯诺等高层官员呢?莱斯国务卿也在会见的新闻名单上,后因有事无法出席。美国之音的报道说,“如果用接见官员的级别来衡量,那可以说是美国白宫的政要几乎悉数出席了这次会见。”这哪里是“一位美国基督徒与三名中国基督徒之间”的见面呢?如果仅仅是四个基督徒,应该在教堂见面呵,为什么要选择白宫,这个美国权力象征的地方见面?余杰真的连如此简单的道理都不知道吗?

而且布什总统当时还特别强调,就在这个白宫客厅,他曾跟达赖喇嘛两次会面。这又是什么“教徒”之间的会面呢?这不是清晰地发出关注西藏人权的政治信号吗?

但是余杰们为什么要降低这个政治意义,而故意把它说成是美国总统跟中国基督徒之间的私人交流呢?承认并强调这次见面的政治意义,不是对推动中国的民主运动、对激励中国的人权事业有明显的好处吗?这种任何人都懂的道理,一个在中文世界颇有名气的作家怎么可能不懂?当然不可能。但为什么要那样做?根据余杰的话,我只能做出如下两点推断:

第一,自我感觉基督徒站在高人一等的位置上。这从余杰跟布什总统见面时强调的重点就可以看出。他说,“在中国出现了一批为自由和人权而奋斗的基督徒,我们与以前那些没有信仰的民运人士之间有了根本的不同。”

什么根本的不同呢?这里表达的思维状态再清楚不过,那就是:和没有信教的民运人士相比,信仰基督教的余杰们“更高级”,因为余杰还跟布什总统说,中国需要“属灵”的领导人。也就是说,这种“属灵”人物们的聚会,比俗人们的见面性质更高级,未来中国应该是“余杰们”做领袖,而不是没有信教的民运人士。

难怪要把这个本来是传递(关注中国人权)政治意义的总统会面,窄化为基督教徒之间的交流,余杰把白宫当作了天国,当然就对世俗世界有居高临下的俯视心态。这种心态,让我想起海外有个民运人物(也在中国坐了几年牢)一上台讲话,先要宣称一句“我是一个基督徒”;这就等于表白一下“我是一个道德高尚的好人”。余杰把刘晓波的“以最大的善意对待政权的敌意”“我们没有敌人”,捧成“大爱”的高级宣言,都和这种“在道德上高人一等”的心理有关。

而且中国未来要由“属灵者”领导也是错误的思路。谁领导中国,要由选民决定。如果规定和要求必须是基督徒,那不仅剥夺选民权利,更是要走向政教合一的危险方向。当然,余杰这种一厢情愿实现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另一个潜在的原因是,强调这是教徒间的见面交流,可以在回国后降低中共当局迫害他们的可能性。因为我们不是去“传递政治信号”,我们只是“教友间交流”。所以余杰在跟布什见面之后的声明中说,“作为基督徒的布什与三位来自中国家庭教会的基督徒之间的私人交流”。好像他跟布什只是教友或朋友,私下见面团契了一下。

据郭飞雄的文章,当时王怡清楚地对他说:“飞雄你搞政治,与民运弄到一块。我是捍卫宗教自由的,所以不能让你去。”这里意思很清楚,郭是民运人士,沾边了,可能连累他们。后来郭飞雄因为从事民运被中共判刑5年。看来余杰们还真有“先见之明”,“排郭”是有自保效益的。

王怡事后强调《圣经》说要“服从权柄”也让人感觉,这话像是说给胡锦涛们听的,我们服从你们的权力,我们没有挑战中南海,我们只是去美国跟白宫的宗教徒们私下交流一番。

这种用强调“服从掌权柄者”来保护自己是一种很“聪明”的做法。余杰、远志明以及被洛杉矶牧师李戴维称为“中共官方学者赵晓”等人2008年底起草并通过的《旧金山共识》就呼吁中国百姓“以百般的忍耐、温柔、谦卑,顺服上帝赐予执政掌权者秉公行义的权柄”。“中国基督神学领袖们”的宣言虽然在“执政掌权者”旁边加了个定冠词“秉公行义”,但中共掌权者是“秉公行义”的吗?而且该宣言还为中国的独裁者祈福,说“我们祈祷,愿上帝赐福中国的执政掌权者,使他们更有治国的智慧与能力……”

做了这番宣言宣示后,远志明们就更可自由地出入中国,余杰更是从美国到欧洲、到台湾,畅通无阻(还有刘晓波从笔会费用中提供的出国经费),直到他自己说被警察毒打了而去国(用合法护照获当局同意而全家离境)。

概括一句话说,余杰“排郭事件”中的第一个、也是最主要的错误,不是“排郭”,而是扭曲了布什会见中国人权人士、发出“美国总统关注中国人权”这个政治信号的性质和意义。这样做一可以展示“我”比你们“高级”,二可以自我保护。否则我找不出他们要扭曲那次总统会见性质的理由。

余杰们的第二个错误,是没有为法轮功团体说一句话。

在跟美国总统会面之后,余杰发表声明说,他们谈的“核心是宗教自由问题……我们追求和捍卫信仰自由”。那就从我上面指出的应该是“关注中国人权”这个更广泛的意义上退一步,这只是关于宗教自由问题的见面交流。那余杰们又是怎样做的呢?

任人皆知,法轮功学员是一个在中国遭到最严重迫害的群体。无论法轮功是不是一个宗教,它是一个带强烈宗教色彩的民间团体,其信仰者在中国遭到的镇压最严重、最残酷。但是号称追求“宗教自由”的余杰们,在唯一这样一个呼吁美国总统关注中国宗教自由的机会中,从始到终,对法轮功学员的遭遇却连一句话、一个字都没提。是余杰们完全忘记了《圣经新约》里反复地、特别地强调的对弱者和被迫害者的关注、同情和怜悯,还是他们回到了黑暗的中世纪时的基督教那种严重排他的思想状态中去了呢?

在今天这个现代文明社会,连罗马教皇都去关注犹太人和穆斯林人社会的人权状况,更别说美国总统,即使在美国一再遭到极端伊斯兰分子恐怖袭击的情况下,以基督教为主的美国仍对穆斯林世界的人权状况给予最大可能的关注和帮助。

而中国的法轮功,不仅没有做伤害基督徒的事情,还在他们的各种网站对中国迫害基督徒的事件给予报道和专注。至于双方信仰内容的不同,到底谁对、谁错、谁更高级,这不是一个“需要”或者“能够”探讨清楚的问题。宗教各自有理,本来就是冲突的/相互不买账的,只不过现代文明已经大幅地降低了那些冲突,而追求“相互尊重、和平共处”。而余杰们如此心胸狭窄,如此排他,不仅有点吓人,也有损基督教和基督徒的形象吧?

在布什总统的邀请名单中,除了郭飞雄被余杰们阻止没去成之外,本来还有高智晟等其他三名中国维权人士,但他们被中共当局阻扰无法赴美。我们设想,如果高智晟到场,他一定会提出法轮功被迫害的问题,会呼吁美国政府关注。高智晟不是法轮功学员,是基督徒,但他能够跳出自己的宗教设限,为遭到强权迫害的另一宗教团体仗义执言,这是远高于余杰们的水准和勇敢。在中国的维权人士中,高智晟遭到的迫害最严重(数次被毒打等),就是因为他为法轮功群体大声疾呼。这点无法不令人联想,在那么一个难得的、被余杰称为“捍卫信仰自由”的和美国总统见面的机会中,他们居然没有为法轮功学员、没有为高智晟说一句话,这里除了“排他”之外,没有自我保护的考量吗?

余杰们的排郭,除了自视“高级”,要跟民运划清界限、洁身自保等之外,很可能还有防止郭飞雄去白宫谈法轮功被迫害一事。也就是说,他们不仅自己绝口不提法轮功,还想阻止其他人提。对此高智晟接受媒体采访时说:“郭飞雄去肯定要提出法轮功问题,这也正是他们(指余杰们)所谓的郭飞雄去了之后要释放出很多混乱信息的想法。所以,你想,他们见到布什总统以后,按照他们自己说的,这是一个纯粹带有宗教色彩的会见,而恰恰目前对作为信仰被迫害得最为惨重的(法轮功)问题,他们却一个字都没有提。”

该提的没提,余杰们反而批评了到中国投资的美国公司,建言美国总统应对这些公司在中国的行为有更多的约束和监控。余杰居然把布什当作了胡锦涛,以为美国总统也可以对私营企业发号施令。布什总统当面告诉余杰,对于私人公司,美国政府不能施行监控。中国的“著名异议作家”(我猜推荐他们进白宫的人一定是这样介绍余杰的)就给美国总统以及他的主要内阁成员们留下了一个如此不了解美国体制的印象,也真有点太寒碜中国作家了。

余杰们的第三个错误,才是阻止郭飞雄跟美国总统见面。

很多人批评余杰王怡用威胁主办人的方式(郭去我们就退出)蛮横。当然那种方式不地道,但从权利角度,余杰们有这个选择自由。不管是因为不喜欢某个人的观点或行事作风,任何原因,他们都有权选择不跟某人一起参加一项活动。但是他们排郭的方式,却是通过几个人环抱祷告(包括傅希秋牧师),得出“是神的旨意”让他们把郭飞雄排除出去,这才是严重的问题——假借神明排斥异己!一种非常可怕、可以走向邪恶的东西。

祷告是个人跟上帝的关系。祷告的内容,应是关于自身的;而不是去决定别人的事情。你可以为别人祈福,例如为生病的亲友祷告,但那只是单方祝福,而不是通过自己或某些人祷告作出决定:这个亲友必须去(不去)医院,做(不做)手术等等。你可以祷告,却不可以替“神”做决定。也就是说,你可以祷告,希望“神”的大能让郭飞雄自己做出放弃去白宫的决定,但却不可以替神命令郭飞雄不能去。

余杰们的“排郭”祷告,让我想起太平天国的东王杨秀清,他本是天王洪秀全的下属,却以祷告之名,说上帝附体,让洪秀全跪下接神旨,还当众杖打天王,意在降低洪的王威,要取而代之。洪秀全当然清楚杨的意图,所以暗中调兵进城杀了杨全家和所属将领(二万人)。太平天国军由于这场内讧自残实力大削,才遭清军击败。

这种用“祷告”方式来决定别人的事情,是清楚的骗人行为!余杰曾写过“洪秀全是基督徒吗?”对这段历史很熟悉,是从杨秀清那里得到了假借神明的“灵感”吗?

如果余杰不服气,那我明天“祷告”一番,然后说上帝的旨意是,需要余杰回中国,跟刘晓波呆一个牢房(受试炼)。余杰同不同意?当然余杰会质问,怎么证明你说的是上帝的意思?那我现在就问余杰,那又怎么证明你当时的排郭要求是祷告结果,是神的旨意?

在这个“排郭事件”半年之后,余杰在“自由亚洲电台”撰文说,他回到中国后,受到美国驻北京大使雷德的邀请,到其官邸做客(这是余杰见布什总统时建议的)。当时“雷德大使还表示,他十分清楚我们在白宫与总统的会面所引发的一系列争论。他正式代表总统先生向我表示感谢,因为我和王怡的建议让总统避免了与不该会面的人会面。”

余杰这话简直是在哄幼儿园小朋友。即使对美国政治一窍不通的人也清楚:美国大使根本不会主动介入这种争议,更别说美国总统。布什总统事先完全不可能知道余杰王怡郭飞雄等是谁,他们之间有什么争执等:“会见名单”是傅希秋牧师定的,他说是谁,就是谁。美国驻华大使怎么可能清楚郭飞雄是谁,怎么争议的,甚至还主动代表总统感谢余杰,使布什没有见“不该会面”的郭飞雄?

这番所谓的雷德的话,不排除是余杰自己添枝加叶的。如果真是雷德的原话,那基本的逻辑是,余杰给美国大使介绍了整个事件,而且说了郭飞雄的坏话,诸如描绘他是反美的民族主义分子等,这样才导致美国大使说出那番话。我对自己的推理不仅自信,而且负完全的责任,更愿意有机会和余杰一起跟雷德当面对证。

余杰到雷德官邸时,排郭事件已沸沸扬扬,余杰也跟雷德说,“我为此受到了各种猛烈的攻击和辱骂”(这句话本身就证实余杰给雷德介绍情况),但他不仅毫无反省,甚至还要在美国大使面前继续“排郭”。自己已经假借神明强行剥夺了别人跟美国总统见面的机会,事后还要继续诋毁。难道不是太过分了点吗?事实已经证明,这种做法,诋毁的是他自己和基督徒的形象。

当年跟余杰王怡抱在一起“祷告”作出不许郭飞雄参加跟美国总统见面决定的傅希秋牧师,后来醒悟到这是错误的。去年初他在推特上说:“多人希望我表态‘拒郭’事件,我认为完全做错了,并且希望将来余杰王怡弟兄能当面向郭飞雄道歉。基督徒应该有勇气认罪悔改。”

但不要说悔改,余杰们至今都没有认错。余杰在《关于与布什总统会面情况的声明》结尾中说:“对所有的攻击和辱骂不作任何回应,因为他们所作的,他们自己不知道。”还是那副居高临下的“高级教徒状”。我真想问问其他的基督徒们,你们说说,余杰所做的,他自己知道吗?(caochangqing.com)

2013年6月6日于美国

——原载“曹长青网站”

2013年6月2日星期日

曹长青:余杰步刘晓波撕裂后尘

自从刘晓波获诺贝尔奖以后,余杰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几乎是每文必提刘晓波,每文必为刘晓波的“我的最后陈述——我没有敌人”辩护,每文必谈他和刘晓波的密切关系,从朋友,到密友,到秘书,到助手……我当时真有点担心,中奖的刘晓波还没成为“范进”,他的第一大弟子先“范进”了。

去年某一天读到他批判柴玲“宽恕”六四屠杀者的文章《宽恕与被宽恕:从傲慢到谦卑》——在怒斥柴玲“宽恕论”的同时,热烈赞美刘晓波的“没有敌人”。该文之谬论、之人格撕裂、之代表上帝说话的傲气、霸气,让我感觉真应该有人去喊“胡屠夫”来搧一巴掌了。迄今尚未见人去喊,此文算是喊一声吧。

●刘晓波点到余杰穴位

余杰那篇文章容我稍后再谈。转眼到了六四屠杀24周年,我读到了余杰的《刘晓波传》。因为刚读完的印象就在眼前,所以先谈几句。首先,这本书给我的那种林彪歌颂“毛主席”的感觉之强烈,促使我忍不住回头去看一眼十多年前刘晓波在《美人赠我蒙汗药——王朔和刘晓波对话集》里对余杰和他的同伴摩罗等的评论:

“我佩服他们如此小就如此工于心计,学会怎样出击,该灭的是谁,该夸的是谁,对什么人塞炸药,对什么人送玫瑰,心里清清楚楚。表现上壮怀激烈,嫉恶如仇,显得特道义、特诚实、特有学问,实际上那点小尾巴于不经意中一览无余。他要灭的那些人都在切身利益上与他无关,快入土的和早入土的,在他将来的命运上,特别是知识圈中的地位上,不会有任何实质性影响,于是他就不疼不痒地刺一下,并不想真说什么。而对那些直接关系到他的切身利益、学术前途和地位的导师、老师,现在大学里说了算的人,他却极尽赞美、奉承之能事,那副媚态可掬的乖样,非由鲁迅的辣笔才能活现。余杰的那本《冰与火》中,除了他的几位老师外,其余的人都灭。……这些优雅的肉麻之谀和他要剥‘钱穆的皮’的凶狠恰成鲜明的对比。他鞭尸的激烈、义愤已经在这种无所不用其极的谄媚中小丑化了。对能够直接影响他命运的、在当前的知识界学院中如日中天的学者,他的底气全无。他才二十几岁,这么小小的年纪,初涉文化界,却圆滑得如同历尽沧桑的商人或政客。”

刘晓波接着说,“有个叫摩罗的,他与余杰之间的相互吹捧已经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程度。摩罗的文集中有一篇余杰写的序和一篇摩罗写余杰的文字,互相献媚的句式、语感、词句都差不多。余杰说什么在当今时代,在思想随笔上唯一能同他相媲美的青年学者只有摩罗。余杰喜欢用‘最’字,称摩罗的文字是20世纪末中国‘最惊心动魄的文字之一——我们并着肩往前走,正如鲁迅先生笔下的过客。再看摩罗怎么样夸余杰,他的文章叫《什么是写作》,他先列举了卢梭、拜伦、鲁迅、卡夫卡、陀斯妥也夫斯基,说他心目中最尊敬的是这些人的写作。最后把这些伟大人物聚光在余杰身上,’最近读余杰的随笔也是这样理解的‘、’在我看来,余杰的写作就是这种理想的写作‘。献媚也要讲点含蓄与技巧,这些人却狂妄得个个站在巨人头上俯视众生。——我要问,他们在赎什么罪,要虔诚忏悔的人怎么能不择手段地黑着脸献媚,他心里有什么罪恶感,一点也没有。他们怎么觉醒的?觉醒到用世界上最伟大的作家向自己的团伙小兄弟献媚。”

如今,步入中年的余杰,把“这种无所不用其极的谄媚”用在了曾经用上述文字抨击他的刘晓波本人身上。这到底是绝妙的黑色幽默,还是绝顶的荒诞?我在《撕裂的刘晓波》一文中提到,当年刘晓波提出的“中国人活在荒诞中却没有荒诞意识”给我印象很深。过去这些年来,在中国人里看到的黑色幽默现实版,其典型性和荒诞程度,超过了我读过的任何世界名家绞尽脑汁创造、升华出来的艺术作品。

真想知道刘晓波骨子里对余杰的吹捧是做何感想的。当然,今天余杰捧到他自己头上,感觉可能就不一样了,直觉的敏锐可能立刻麻痹,或许只剩下他在天安门广场向芸芸众生挥手时的high了。那感觉,没吃过鸦片的,大概无法想像。

每个人都有自己欣赏的对象,甚至偶像。人在歌颂欣赏对象时的那种一往情深,基本都在“情人眼里出西施”的路子上,只有程度不同、表达能力强弱而已,这点我完全理解。我自己也写过不少赞美人物的文章——不久前写了两篇讴歌撒切尔夫人的文章,好像还没从那种“深情”里走出来。但余杰那些对刘晓波的“无所不用其极的谄媚”文字,除了让我理解了刘晓波为什么曾那么尖刻地批评他之外,就是本文开篇提到的那种林彪在“毛主席”身后举红语录的感觉——是深情,还是需要?

●大通讯《刘晓波传》

大约一年前从网上看到余杰出版了刘晓波传的时候我就很吃惊,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居然可以完成一部传记。我虽然压根没指望一本如此仓促完成的传记会有什么亮眼之处,但读完之后,还是被余杰居然如此“著作”而震楞了一下。

除了引用网上各种人歌颂刘晓波的回忆之外,这本书大量剽窃了刘晓波本人的作品——从《末日幸存者的独白》(以下简称《独白》)到刘晓波的各种文章,以及对他的采访等,我简直看糊了,几乎分不清哪是刘晓波的,哪是余杰的。而且,从该书的文体、文字上来看,余杰好像连几个好的传记样本都没看一下、学一下,就火急火燎地给导师作传去了。

两年多前(2011年)写三万字长文《撕裂的刘晓波》期间,为了把握更准确、降低自己的判断误差,我重读了93年看过的《独白》和刘晓波的很多文章,对网上其他人的回忆、评论、报道等也基本都浏览过。所以这次看余杰这本书,感觉绝大多数内容都看过了。余杰只是稍微改写(诸如把刘晓波第一人称的“我”改成第三人称的刘晓波或他),就成他自己的了。至此我才明白余杰为什么在国内多次被指剽窃。

该书除了那些网络资料的堆积、刘晓波作品内容的抄袭之外,还有相当一大部分是余杰本人带着强烈主观色彩、一面之词的评论。但余杰却勇敢而骄傲地宣称,他写了一部“客观的”刘晓波传。他用加进一点刘晓波自己早已披露、反省的风流韵事,就号称客观了。余杰不是蔑视读者的智商,而是践踏他自己的。

对刘晓波这样一个有争议的公众人物,又是第一个获诺贝尔(和平!)奖的中国人,余杰除了抽象而简略地表示有争议之外,完全回避了关于他的言论、思想和行为的讨论,好像那些对刘晓波的批评完全不存在一样!好像中国民主运动的道德英雄将会因余杰这本传记而高高耸立。余杰掉价至此(本来就是这个价位?),我承认跌破眼镜。

我曾应邀给余杰的两本(在海外出的)书作序,对余杰给予了相当的肯定,虽然当时我已经听到不少关于他的非议和抄袭等说法;对他文字的不严谨,我也早已看出。但总觉得他还很年轻,对专制的批判精神很难得。他在国内出的书我都没看过,刘晓波上述对余杰的评论我也是近年才从网上看到。刘晓波对中国文人(这里限定中国)的洞察和评论有相当的准确度,或者说很到位,他对自己的分析也很深刻。对余杰,我是通过看他最近这两年的东西,并上网查了几篇他在国内发的作品,才捕捉到刘晓波十几年前的视线,才开始了解一点这个我原以为很有“独立”精神的年轻人,才发现他不仅早已不年轻,而且从二十几岁时就已经很不单纯,其功利心智早已超成熟。正因为我曾经给余杰背书,所以现在感觉有必要“拨乱反正”一下,主要是对自己负责。

●麻将把思想搓成浆糊

从两人的作品来看,无论在思考深度、分析能力、还是文字水平上,刘晓波和余杰都的确是大师和徒弟的关系。余杰抄袭了很多刘晓波,但《刘晓波传》和《独白》的距离,不是差多远的问题,而是在两个层次上。无论《独白》有多少谬误,它是一个有深度的心路历程,对一些人和事的观察、评论也颇为生动准确。而《刘晓波传》就像一个大通讯报道,文字上还比不上刘宾雁时代的许多报告文学。

很多弟子写师傅的传记都很有看点,因为他们会提供相当一部分自己和师傅相处时得到的、师傅尚未形成文字、或忽略流失的的思想内容,或自己观察到的、能反映师傅性格、人格特性的东西。余杰如果去看一看美国作家保罗。瑟鲁(Paul Theroux)写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奈保尔的《维迪亚爵士的阴影》(Sir Vidia’s Shadow)之后,再去给自己的导师作传,起码不至于把一个对他来说是“近水楼台”的题材弄这么砸。在瑟鲁的书中,“大师”和“弟子”的思想距离非常清晰。两人最后虽然分手决裂了,但作者提供了不少人们从奈保尔作品中并没有读到过的奈保尔的思想精华,以及奈保尔的生活劣迹等等。但在余杰这本书里,我没看到任何以前没读到的“刘晓波思想”,没读到他们两人之间的任何思想交流(是没思想?还是没交流?),甚至没读出这两人之间的“深厚”情谊。

细节是传记作品的血肉,而余杰这本书里,除了人所共知的刘晓波的“革命活动”的骨架之外,最缺乏的,就是外人不熟悉、却有价值知道的细节。而细节才最能立起一个人鲜活的形象。余杰号称采访了很多人,但采访到的内容却很少。该书有相当一大部分,与其说是刘晓波传,不如说是有刘晓波参与在内的部分中国民运史,因为其线条之粗,根本就是填了些内容的“大事记”。

余杰的急于求成,以前我也有所察觉。比如,在政治观点方面,我不怀疑余杰认同美国保守派的理念,但几年前读到一篇他推崇极端左疯的ACLU (American Civil Liberties Union美国公民自由联盟)的文章。我当时谅解了他对美国的不了解。但后来发现他写了许多从文字到内容都很不严谨、经不起推敲的东西。通过这本《刘晓波传》,我更明白了,急功近利、不求甚解是余杰的常态。

从书里没读到感人细节,倒是留下了他们经常大吃二喝的印象,还有什么刘晓波非555香烟不抽之类。这让我想起他刚得奖时,不少人写他们和刘晓波的交往经历,吃喝玩乐好像就是他们聚会的主要内容,酒肉穿肠过后,谁也没把未来诺奖得主的伟大思想记录下来。“把刘晓波常去吃饭的地方一一记载下来,就成了北京一张特殊美食地图,”余杰写道。“从法国鹅肝到意大利海鲜,从俄国红菜汤到美国牛排,从日本寿司到韩国烤肉,他样样都吃。”最让我吃惊的是,这帮人居然还会通宵打麻将——我脑子里差点出现一个一群地痞鬼混的形象。难怪思想都让麻将搓成浆糊。

●活学活用刘氏损人

余杰做了刘晓波大弟子一场,没学到刘晓波曾有过的观察、思考和分析能力,倒是对刘晓波在《独白》里展示出的那种随口损人的功夫立刻“活学活用”了,而且他骂人的胆量超过了“狂人”时代的刘晓波。不信看这样的句子:

“反对派阵营的许多名流,与共产党的领导人一样,都是心智不成熟的‘类人孩’。他们与中共当权吸取的是相同的文化传统和精神资源,形成相差无几的人格形态和思维方式。其中典型的便是自认为中国‘民主之父’的魏京生……魏以及大部分中国异议人士的成名,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中共的残暴和弱智。”

这已经不是就一个观点,一个行为而批评或嘲讽,而是在没有任何事实铺垫的情况下,在剽窃刘晓波句子的基础上,加上了直接骂人的“心智不成熟”“类人孩”,并点名道姓。说实话,我要是老魏,看到这种骂法,真会犹豫一下,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但既然你骂别人是“类人孩”“心智不成熟”,那一巴掌搧过去,肯定不犯“成熟的”“人类的”法吧?

我不知道余杰是什么“孩儿”,只是觉得这么个骂法的,倒是真离成人有些距离。当然了,别人吸取的都是党文化资源,余杰就是“无菌真空”培养出的“免疫娃娃”;别人成名都是靠共产党“帮忙”,刘晓波得奖才是实至名归,要是没有共产党,他肯定“解放前”就得了。

所以余杰这书越往后越“愤青”,没法太认真了。但上述这些,还都不是我看《刘晓波传》感觉到的最严重问题。最让我恶心,甚至产生“余杰is over”念头的地方是:在全书最后,他花很大篇幅介绍并赞美诺贝尔奖本身(还用他介绍吗?好像别人都没听说过诺贝尔奖似的),到了一丝一毫都不掩饰其崇拜桂冠心态的地步。这无法不让我严重怀疑——他到底是真欣赏刘晓波,还是顶礼膜拜刘晓波脑袋上那顶桂冠?

不过有一条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当年高行健获奖后,余杰不仅在第一时间高调发祝贺信,而且在海内外很多对高行健作品的批评出来之后,他还跑到巴黎专程去求见高行健。更让人吃惊的是,作为基督徒,他居然赞美高行健那亵渎《圣经》的《一个人的圣经》。说实话,我给余杰的书写序的时候,只看过一些他在海外发表的批判共产专制和介绍美国的文章(那两本书就是这些文章的汇集)。如果早知道余杰是如此撕裂、如此谄媚光环的人,我是绝不可能给他背书的。现在想来,自己当时太草率,或者像大理论家胡平对我的批判“头脑太简单”,太相信人的某一个面,却不知道,余杰和刘晓波们属于“高级人”,是有多面性的——需要“狂”的时候,头昂得比尼采还高,需要低就的时候,比耶稣还谦卑。事实上,如果一个人真的能从“中国尼采”般的傲气,走到向所有人拱手作揖、甚至正面跟纳粹政权说“我要以爱化解恨”的程度,那不是一种精神,是一种人格。

●他的上帝是领奖台

余杰自己那么谄媚诺贝尔奖,却一如前面愤青式的思维,说批评刘晓波的人是嫉妒人家得奖。这种人或许没想过,谈得上嫉妒的,得是认为自己该得奖的。有几个神经正常的人会去做自己得诺贝尔奖的梦?成天张罗给别人得奖都有病!而且病得不轻!真正的思想者,关注的是自己的思想建树;真正的科学家、艺术家,沉迷的是自己的创造。满脑子奖、奖、奖的人,不仅是被虚荣心胀爆了的“二手货”,而且是清楚自己缺乏真正创造能力的人,否则怎么舍得把生命往那么虚妄的东西上扔。这和“有钱人投资,没钱人买彩票”是一个道理。相信自己的人,死盯着自己的工作;不相信自己的人,蒙着眼睛撞大运。余杰以为那些批刘晓波的人,个个都像他那么崇拜彩票,时刻准备撞大运呢。

西方有数不清的乱七八糟奖,只要去钻营,一定能得到。因为今天专制大国就剩中国一个,中国又处于不像毛时代或北韩那么严酷的政治环境,敢于“有所作为”的人越来越多,同时也出现一些敢“耍”的人。西方有太多人热衷给受苦受难者施舍各种奖项,所以,只要满脑子做“获奖梦”,一定可以得到满身奖章。

这就刺激了某些人士,不是把精力用在真正的建树上,而是在西方“玩苦难”、“卖苦难”,把作秀、获奖作为成功目标。有一个刚到西方不久,却懂得到处钻营各种奖项的“异议作家”说得很坦然:“这就是一个活法。”好像余杰也开始往那个活法上努力了。

在群体主义文化禁锢中成长起来的绝大多数中国人,由于缺乏自信、缺乏自尊,缺乏自我判断能力,所以崇拜权威,见了光环桂冠腿就发软,就想磕头。余杰不是例外,而是华人世界普遍现象的代表(我最看不上眼的,就是一个群体现象的代表)。这类人既不去认真研究“光环”的含金量,更不在意那个诺贝尔奖发给过多少“伪人”——恐怖分子阿拉法特、权术大师基辛格、伪善作秀高手(美国前副总统)戈尔、哦,当然,还有我们美国伟大的社会主义带路人奥巴马总统……。文学奖呢,高行健和莫言的获奖,让无数中国人发现——原来自己根本就不懂中文,有眼不识泰山!又跪下了。

虽说华人社会是全世界最势利、最媚俗的群体之一,但达到余杰程度的,我还没找到第二个,因为他甚至把诺贝尔奖当作上帝来拜了!你看他在《刘晓波传》中居然说,诺奖“建立起近乎‘上帝般’令人敬畏和仰望的权威”。我这才知道,原来余杰的上帝就是那个奖台尺寸的矬子!

实在是滑稽透顶了:一个成天基督不离口的人,把一个世俗的奖摆到了可以和上帝平起平坐的位置上了。也不知耶稣会不会说一句:“父呵,赦免他,因为他所作的,他不晓得。”

●双重标准 蛮不讲理

谈到“上帝”和“宽恕”这个话题,那我就借此回到本文开篇谈到的余杰那篇《宽恕与被宽恕:从傲慢到谦卑》。这篇文章的缘由,关心六四的朋友们大概都知道,是因为柴玲去年六四写了一篇要“宽恕”六四屠杀者的文章(网上随手可找到),惹起众怒,引出一片枪林弹雨的批判。余杰这篇文章是其中之一。

我个人对屠杀者所持的绝不宽恕、必须追究的态度,早已在许多文章中清楚表明,从未变过。但本文想做的,是冒着那些枪林弹雨,给柴玲辩护几句。用个不十分准确的例子说,像一个律师,虽然他完全不认同被告所为,但认为检方指控失实,尤其是,对做同样事情的两个人,同一个检察官,把一个送上被告席审判,把另一个摆到神坛上,当作上帝供起来了。如此人格撕裂的检查官,在此案中有好几个,余杰是最典型的一个。因为他在为刘晓波的“我没有敌人”做挡箭牌的同时,把柴玲的“宽恕”当“箭垛”。但事实上,两者不仅在一个思路和根基上,而且“我没有敌人”问题更严重,尤其是刘晓波现在是诺贝尔奖得主,影响力更大。余杰双重标准、蛮不讲理到惊人地步,实在令人看不下去!

先说几句柴玲的“宽恕”。大家从她的文章中已经知道,她在几年前信了耶稣,成为基督徒,并发表了长篇“柴玲信主见证”,介绍自己走向基督的经历。除了这篇见证,我还看了柴玲2011年出版的《柴玲回忆——一心一意向自由》。该书前面一大部分回忆六四,后半部分主要谈基督信仰。虽然篇幅并不太多,但却可以明显看出,柴玲对宗教相当地投入,近乎狂热的状态。据我个人的观察,对宗教进入走火入魔状态的人基本有三大特色:

第一,居高临下,“感觉”真理在握——我和上帝在一起,站在道德高地上,俯视庸俗、卑琐的芸芸众生。第二,急着向众人“展示”自己站道德高地之超然。第三,急着“施舍”站在耶稣般高地所带来的道德优越感——我宽恕他们,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所以,柴玲无论是因为走进基督教,发自内心产生了宽恕恶人的心理,还是刻意模仿“大道德家”耶稣,都属于是刚刚醉心宗教、顿感“升华”者的常态。柴玲两篇谈“宽恕”的文章,从头到尾都是基督,而且她的宽恕是以祷告方式说的。柴玲从当年在天安门广场的所谓激进、六四时对记者失控的哭诉、到今天的“宽恕”,都非常明显地表现出女性的感性、女性的冲动、女性的情绪。你可以说这类女性根本不适合掺和政治的事儿,但这里看不出柴玲有什么心计和狡猾——她明显就是“跟着感觉走”的那一类。在那些高调走进基督教的中国名人中,像柴玲那么感性的并不多见。

和柴玲不同,刘晓波从来都不是基督徒。虽然他赞美基督教许多、许多年了,但一直都没走进去。进都进不去,说明他相当理性,不存在刚入宗教的狂热者那种道德上的居高临下心态。当然,他不是没有可能产生“超人”的“大爱”情怀,但是,从六四屠杀后到《最后的陈述》之前的整整二十年里,刘晓波怎么从来没有宣称过他没有敌人呢?他人在专制政权手里,在被宣判之前跟共产党唱一下高调,歌颂一下中国人权进步,指望宽大处理,人们心知肚明,可以谅解(不包括我)也就罢了。可余杰真把那些毫无原则底线的荒唐话当“真理”,成天高歌赞美起“没有敌人”来了。这不是一个认识水平问题,而是人格问题。而且,对一个宗教徒——余杰的姊妹,用俗人的方式怒斥;对一个俗人——余杰的兄弟,用宗教方式崇拜。这到底是天上的律?还是地上的规矩?有这么撕裂的吗?这么撕裂没感觉才更可怕!

●“告饶劣行”成“英雄壮举”

这里插一句上面“谅解者”中“不包括我”的原因。我认为像刘晓波的《我的最后陈述——我没有敌人》那样公开高调歌颂中共进步,远比写个人悔过书更糟。因为写悔过书就是承认“我软弱了”,接受软弱带来的后果。而这个《陈述》是在做出下跪举动的同时,却要获得英雄的美誉。

这里重复我在《撕裂的刘晓波》里的一个观点:当年刘晓波在清清楚楚地知道政府意图的情况下,去中央电视台作证说“在天安门广场没看见杀人”;然后把这个清清楚楚的道德失足“凹”,狡辩成“我才是真正尊重历史真实”的勇士“凸”。他自己的合理解释是,“我就是说出自己看到的真实”——用强调所谓“局部真实”而事实上帮助了中共政权否定“天安门广场杀人了”这个大的、本质的真实。与此同时,刘晓波痛批那些向世界高喊“北京发生了大屠杀”的人们,说他们误导世界舆论。这太过分了,这不可原谅!世人皆知,这里的“天安门广场”指的是“六四事件”这个大背景,根本不是哪个具体的四方块。遍天下的傻子都知道的事儿,聪明、精明绝顶的刘晓波不知道???而且刘晓波迄今没有为这件这么重大的错误道歉!

但我更没想到,完全无法想像的是——刘晓波这次重蹈历史!把“告饶”这个给政权跪下的动作,升腾成“没有敌人,没有仇恨”的高高耸立的“大爱”,再一次变“凹”为“凸”。这实在是太严重的品德问题。就这一点我已经写过,本不想再多谈了,但余杰念念不忘给这个“凹”戴高帽,一而再,再而三,差点就到每谈到刘晓波必定给“没有敌人”唱赞美诗的地步了;他不仅要把那个“凹”填满,而且要它窜出地面成为令众人仰望的“纪念碑”。任何看明白这个虚假、颠倒价值观的“牌坊”的人,能不想扔一颗炸弹吗?

自认是刘晓波大弟子的余杰,无论是继承并发扬这种变“凹”为“凸”的“高明”,或者仅仅是歌颂“没有敌人”的“大爱”,也还有其师徒一脉相承的逻辑。但是,在推崇、讴歌刘晓波对纳粹政权喊“我没有敌人”的同时,却痛斥同一思路下的柴玲的“宽恕”。这里的标准是什么?

事实上,余杰和所有那些为刘晓波的《陈述》辩护的人,都清楚地知道该文的错误!否则为什么不把他们热烈歌颂的刘晓波“全文”(只有不到3000中文字,英文1500字)拿到诺奖台上去宣读,而是删掉了他歌颂中共政权的那部分?就因为他戴上了桂冠,就因为他是朋友(或直接利益关系者——刘晓波给了他们有薪工作、基金,或运作安排去西方等等),就闭着眼睛袒护。难怪刘晓波要圈子,要去做会长。

退一万步说,就算“没有敌人”“宽恕敌人”都是道德圣人的伟大、高级言论,但刘晓波是在“敌人”手里的时候,在做“囚犯”的时候,在没有任何能力跟敌人战斗的情况下说的(在此之前近二十年里他一次也没说过!),这可信吗?有力量吗?能说服人吗?

换句话说,一个在战场上打了胜仗的将军,面对他的俘虏们说,“我没有敌人,也没有仇恨,我要以最大的善意对待你们的敌意,以爱化解恨。”他做这种“圣人”的宣称,尽管也很矫情,但起码他有矫情的资本。而刘晓波在自己是囚犯的状态下,跟监狱长表达“善意”和“爱意”,连鬼都能看出这是“告饶、下跪”吧?怎么在余杰们眼里这就成了“英雄壮举”了呢?这是多么不可容忍的价值颠倒!

没有敌人,就没有战士,更没有英雄。真正坚持道义原则、有道德力量的人,不仅有敌人,更清楚自己在和多么强大的敌人在战斗。明摆着,宣称“我没有敌人”之际,就是宣告“我没有能力战斗而缴械投降”之时。当你是敌人手里的囚犯的时候,说“我投降”,人们能谅解;说“缴械”才是真正大智大勇、道德高超的英雄,就该被搧嘴巴。

相比之下,柴玲是在自由的天空下、在没有被敌人投入监狱的危险的情况下说的,在刚成为基督徒的思维状态下说的。那么谁的真诚更可信一点?而且柴玲也没有去歌颂中共政权的人权改善和进步。

正常的逻辑是:余杰要护刘晓波的“无敌”,就应为柴玲的“宽恕”辩护。不能辩护,起码也会保持沉默。或者反过来,他对刘晓波的“无敌论”有所批评,哪怕有所保留,今天再出来批柴玲,也让人觉得他有个基本的统一性。从另一个角度说,余杰是基督徒,他应该可以通过自己进入基督教的心路过程,去理解刚刚进入基督教的柴玲那种激动,那种找到了“光明和道路”的震撼(也许余杰自己并未震撼过),那种急于借“宽恕”张三、“原谅”李四来见证、表达自己因找到上帝而“升华”了的道德情怀。余杰不能原谅柴玲,要痛批我也完全能理解。但像他目前这样,在用尽溢美之词推崇刘晓波对纳粹政权的宽容、大爱的同时,却对柴玲丝毫不宽容,这用什么逻辑能说得通?

余杰说刘晓波的“没有敌人”“是其去除心魔和营造新文化的基点,而非一种居高临下、自以为是的姿态。”如果此话当真,那么柴玲的“宽恕”为什么不可以是营造新文化的基点?为什么就成了“居高临下、自以为是的姿态?”如果按余杰的所谓什么营造新文化基点,那柴玲背后起码有一个基督文化,而刘晓波一句“没有敌人”就能支撑起一个“文化”来?你说余杰这么个胡搅法,还能跟他论理吗?

●挺刘晓波灭柴玲的标准是什么

同样赞美刘晓波、痛斥柴玲的不止是余杰,(我读到的)还有胡平、一平和丁子霖。这些人能否给我指出,“没有敌人”和“宽恕”的本质区别在哪里?两者都很清楚,指个人精神层面,而不是指法律意义的“饶恕”,因为他们都没有能力。有人说,刘晓波指的“敌人”是具体个人,而不是政权,他只是没有把具体的个人当敌人。真——的吗?我们看刘晓波原话:

“我希望自己能够超越个人的遭遇(刘晓波是因为个人跟当局有仇才反抗的吗?)来看待国家的发展和社会的变化,以最大的善意对待政权的敌意,以爱化解恨。”这里难道不是清清楚楚吗?刘晓波要去善意对待的,要去爱的,是那个政权!他做这番宣称的时候,政权已经为屠杀忏悔、道歉、追究司法责任了吗?!

明摆着,公开、直接地赞美纳粹政权的人权有进步,并利用诺贝尔领奖台的位置向全世界宣布“我没有敌人”,其错误的性质和严重程度远远超过作为基督徒的柴玲泛道德的“宽恕”。而且,比错误更让我厌恶百倍的,是这种宣称“没有敌人,也没有仇恨”的虚伪、伪善、矫情、做作——这种作秀的性质。

写到这里,想起安。兰德的《源泉》里对一个负面小人物的描写,“他从来没有恨过什么,他同样也没有爱的能力。”很精辟!它跟“爱憎分明”这个古往今来文学作品对英雄人物的褒扬之词在同一个逻辑轨道。

我不会像刘晓波本人和余杰那样贬损晓波,说他“没有敌人,也没有仇恨”(刘晓波原话)。我宁肯相信刘晓波那些表达对专制刻骨仇恨的文章,因为我相信他对自由有着巨大的热爱的能量。刘晓波二十多年的努力,正因为他有恨。我不会因为他自己为作秀而胡说,就拿他当真。美国甚至有不少人,自己明明没杀人,跑到媒体上说自己杀人了,但警方不会起诉说疯话的人。在西方见识最多的,就是为作秀而说鬼话、胡话的人。我发现东西方都有相当一大批人,其作秀的欲望超过吃春药。

再换个角度说,就算刘晓波的“我没有敌人”和柴玲的“我宽恕敌人”都是值得赞美的高超道德境地,那“宽恕敌人”也比“没有敌人”要高级得多。为什么?因为面对你痛恨的敌人,你要宽恕他,需要做很大的努力。而压根连敌人都没有的话,那就什么努力也不需要了,自然也就什么伟大也谈不上了。所以说,即使从赞美“大爱”的角度讲,挺刘晓波、灭柴玲也是没有道理的吧?

胡平、一平和丁子霖不是基督徒,没有经过刚走进基督世界的那个忽然“升华”的心理、思想过程,他们痛批柴玲的“宽恕”,我可以理解。但他们对刘晓波同样逻辑的“没有敌人”的袒护,甚至讴歌,只能让我更明白,为什么三岁的溥仪,只要黄袍加身,下面一片就全跪下了。没有对黄袍桂冠的崇拜,哪来的独裁专制。这些反专制的人们,不觉得自己可怜了点吗?

胡平甚至替刘晓波解释说,他的“完整意思就是‘我不以敌意、仇恨,而以善意对待我的敌人’。”刘晓波的原话明明、明明是“我没有敌人”,胡平硬是把“敌人”塞给刘晓波,这就把他变成耶稣的“爱敌人”了。可胡平真信这套理论吗?那些根本不知共产主义为何物的西方小傻丫头们可以被感动得流泪,难道我们中国民运的大理论家胡平也被刘晓波的胡话感动哭了吗?如果他们真的信奉、欣赏刘晓波这个“大爱”的宣称,那在过去二十多年里,他们怎么从来没歌颂过刘晓波在89.64时就高喊的“我没有敌人”呢?哦,对了,我忘了,刘晓波没得奖的时候,他的理论当然一钱不值了。

比胡平等更令我不可思议的是在天安门事件中失去儿子的丁子霖先生,她袒护刘晓波我本来也不想多吭声,理解他们在北京那个险恶环境中惺惺相惜建立起来的友情。但在歌颂刘晓波的同时,一腔愤怒地痛批柴玲的“宽恕”,这是哪门子的逻辑?这种做法,除了让人感觉到势利和结伙意识之外,能服人吗?我不是指控,是表达自己的感觉,因为事情太不符合逻辑。我对有正常思维的人做不符合逻辑常识的事总有兴趣研究一下为什么。

余杰说,“丁子霖以及多名受尽折磨的‘六四暴徒’对柴玲的驳斥,足以看出这种伤害已不可挽回地形成。”柴玲一个“宽恕”就对六四受难者家属构成了伤害,而刘晓波“直接面对”那个杀人政权喊,要用“最大的善意对待政权的敌意,以爱化解恨……我没有敌人”——都要去“爱”那个杀了丁子霖儿子的政权了——不仅不构成伤害,反而值得高歌颂扬了?这些人难道可以神经错乱到这种地步?

丁子霖还追究柴玲“广场不撤退(刺激了当局屠杀)”和说过要逃跑的话。但是柴玲用她在广场坚持到最后和同学们一起撤退的行动,否定了她自己在情绪波动中说的话。一个人的行为更重要,还是话更重要?丁先生要不要同样标准对待刘晓波?刘晓波为圆自己的“英雄梦”而领衔的所谓“四君子绝食”才是大屠杀之前的最后一个激进点。那场绝食和大屠杀的直接关系是一个敏感问题。这点包遵信在《六四的内情——未完成的涅槃》里已经清楚地点出,刘晓波本人也忐忑不安。丁先生怎么不追究了呢?无论是当年还是今天,刘晓波的问题都比柴玲严重(刘晓波当时是知识分子,是老师,而柴玲只是一个学生),怎么刘晓波不仅不被批,还成歌颂对象了?就因为刘晓波去丁家拱手作揖就双重标准了?还是诺奖立刻把刘晓波变成圣人了?

●是谁否定八九民运

在“六四”这件事上,刘晓波的问题岂止是“绝食和大屠杀的关系”、中央台作证“天安门广场没杀人”,还有一个严重程度不亚于上两个的,如果余杰不提我大概想不起来写:

余杰在这篇批柴玲的文章中说,刘晓波认为“八九”运动的正义性不容置疑“.是——吗?他没看到刘晓波在《末日幸存者的独白》和”我们被我们的正义击倒“中是怎样否定八九民运的吗?——他认为八九民运(刘晓波称为”八九抗议运动“)”使中国发生了全面倒退“。就这个问题,王若望、刘宾雁和郑义都曾撰文痛批刘晓波(后来郑义跟刘晓波私人关系和好,继任刘晓波当了笔会会长,又发声明收回该文,不许网络再登载——这就是刘晓波的朋友们的操守!)。哦,当然,所有对刘晓波的批评余杰一个字都没看到!

让我纳闷的倒是,在反专制阵营里,除了刘晓波,到底还有谁否定过“八九运动的正义性”,值得刘晓波余杰这么一本正经、义正词严地宣称一下呢?

对柴玲,余杰们像对小绵羊一样义愤填膺地语言宰割。用余杰自己的话说,柴玲成了他们的“箭垛”。没错,他们自己则成了刘晓波的挡箭牌。我可以想像,如果今天不是刘晓波,而是柴玲得了那个诺贝尔奖,他们必定一窝蜂地冲上去捧“中国的自由女神”,长篇大论地赞美柴玲的“宽恕”是多么的高级,多么的“圣母玛利亚”“修女特雷莎”。谁获奖不重要,那个顶戴花翎才是他们真正要跪拜的。

难怪那么多中国的各路“玩家”们跑到西方来钻营各种奖,因为得了奖,就离余杰们心中的上帝很近了。你看莫言不是因获奖而有了让一群一群中国人跪下的魔力了吗?

当然了,中国人也只有给莫言跪了,因为这三个得诺奖的中国人,一个在海外流亡,一个在监狱里,只有官至作协副主席、跟当局“和解”得最无缝隙、成为一体的莫言,最春风得意。呵——难怪余杰在《刘晓波传》中说:

“当下和未来的中国,最需要的是什么样的理念价值呢?就是刘晓波反复强调的‘和解’”。在把“和解”拔高成刘晓波的“理念价值”之后,余杰更进一步论定:刘晓波的“我没有敌人”“为这个时代提供了最为本质的东西。”——大家别吃惊余杰给刘晓波戴上“提供这个时代的”“最本质的东西”这么高的帽子,他给人戴过的“最最最”高帽多得数不过来。他是习惯把帽子甩到“最”高的地步,难怪刘晓波那么蔑视余杰的“最最最”,大概他的“最”最不值钱,所以可以随便甩。

既然“和解”成了余杰刘晓波的理念价值了,既然“没有敌人”成为这个时代的“最为本质的东西”,那么余杰义正词严地猛批柴玲的这段话又怎么解释:“不负责任地宣布宽恕那些拒绝忏悔并仍然继续作恶的凶手,或许出于一时的情感激荡和虚荣之心,并非基督信仰的真义所在……如果抽取掉真相、正义、忏悔,一厢情愿地允诺宽恕、赦免与和解,便如同建造空中楼阁、海市蜃楼一般劳而无功。”

你瞧,转眼之间,余杰又彻底否定了“和解”这个他刚刚讴歌过的刘晓波的“理念价值”,也把“时代最本质的东西”给抛弃了。原来余杰的“理念价值”和“时代本质”都是一次性消费品的价码。

大家看清楚了吧,他要歌颂刘晓波的“和解”时,就只字不提共产党根本没有忏悔六四,没有追究责任,刘晓波的“和解”从何谈起?正义在哪里?余杰岂止是当年刘晓波所痛斥的“该灭的是谁,该夸的是谁,对什么人塞炸药,对什么人送玫瑰”清清楚楚,即使是对“和解”这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字,诺奖得主刘晓波说出来,就送玫瑰花,柴玲说出来,就塞炸药;而且无论是送玫瑰,还是塞炸药,他都能从世界名人那里,或从上帝那里,给两者各自找到理论根据。

●怎么不跟打他的警察和解

不过,余杰要拜地上的光环的时候,可是立马把上帝忘爪哇岛上去了。比如,他曾撰文说中国要道德重建,就要从“以人为本”走向“以神为本”。但是刘晓波在《我没有敌人——我的最后陈述》中,赞美中共政权走向“以人为本”。这个“以人为本”本身就已经跟余杰的“以神为本”在根基上冲突,而赞美中共那根本就是莫须有的“以人为本”,是双重地跟余杰所推崇的东西发生根本价值观的冲突,余杰怎么就能接受呢?这无法不让人质疑,他到底是真基督徒,还是需要靠基督徒的身份提高自己的道德位置?否则怎么“糊”到如此地步?

我们再看这个刘晓波歌颂的中共“以人为本”,拿余杰本人当“人”了吗?

余杰逃到美国之后,愤怒控诉中共警察毒打他,几乎打个半死;在批柴玲的文章中也痛斥中共是继续作恶的凶手,还在《刘晓波传》中描述刘霞在中国的待遇时说,“中共当局不惜用尽一切恶劣的办法折磨政治犯,在他们的伤口上撒盐——对于任何威胁到他们统治的人,下手都无比暴虐。”

余杰去年还在接受采访时说:“过去十年我切身的看到变化,表面上看是大国崛起、经济实力强大、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但是背后的危机越演越烈,不是黄金十年,而是用暴力维稳的十年,维稳的费用高达七千亿;它是人权状况急剧倒退的十年,是腐败到了顶峰的十年。”

你看,他要强调共产党有多凶的时候,就把自己导师的“和解”这个“时代最本质的”“理念价值”、把自己刚刚还如圣旨般歌颂的“我没有敌人”的“大爱”全抛脑后了,甚至说中国人权“急剧倒退十年”。这第一大弟子也太靠不住了。晓波大师不是在二千八百字的《陈述》里花了一千字赞美中国人权进步吗?晓波恩师不是教导,要“以最大的善意对待政权的敌意,以爱化解恨”吗?余杰怎么可以控诉“暴虐”?他应该首先去劝刘霞跟当局“和解”才对!

而且余杰本人更不该逃到美国来,应该留在国内,本着导师的“理念价值——和解”,高扬“时代本质——我没有敌人”的精神,用“以爱化解恨”的美意,最后跟暴打他的警察实现刘晓波的“和解”目的。可余杰目前这种“失败大逃亡”的做法,不仅言行不一,也让狱中的大师失望吧?而且,如果连上有耶稣指教、下有晓波导师引路的余杰本人都不能首先以身作则跟当局“和解”、展示恩师教导的“正确性”,那让庸俗、没有导师指教的芸芸众生们又怎么追随诺奖得主的“时代本质”精神呢?

●为护“偶像”自搧嘴巴

我无意调侃因反专制而坐牢、受迫害的人,是想提醒那些为作秀、唱道德高调而丢掉基本常识逻辑的人,那不仅是给自己挖文字陷阱、把自己弄到尴尬的境地,更会因搅浑概念、传递错误信息而有助专制的延续——跟自己的初衷正相反的结果。而如果为捍卫某个人而不惜撕裂自己,更是错上加蠢。比方说:

余杰在接受采访谈到他的《刘晓波传》的时候说,刘晓波由于经历了六四,看到那么多鲜活的生命死去、体验失去亲人者的痛苦,所以倡导非暴力。

首先余杰怎么忘了,刘晓波不是在中央电视台说“没看见天安门广场杀人”吗?余杰怎么说他“看到那么多鲜活的生命死去”呢?到底是刘晓波撒了谎,还是余杰撒谎?

就算刘晓波看见了吧(这可是等同余杰指控刘晓波在中央电视台作伪证)。但是,看见天安门广场杀人了,就要提倡非暴力了。这是多么荒谬透顶的逻辑!这哪有逻辑?!这就等于是说,看见希特勒杀人了,就认为二战不应该打了;看见日本皇军杀中国人了,抗日战争就该放弃了,看见塔利班砍人头了,就应该请甘地死里复活去感动拉登。

可是在另一个场合,余杰又这样说,“当年纳粹兴起屠杀犹太人的时候,这些民主国家都在旁观,如果更早地来介入的话,就不会有那么多人被杀害了。”余杰还清楚地表示,如果刘晓波没在监狱,今天他一定支持西方国家干预中东人民的反专制运动。

那些国家怎么介入?怎么支持?一手高举着“我没有敌人,我是非暴力主义者”的牌坊,一手挥舞着玫瑰花,希特勒就投降了?萨达姆就死了?

余杰确实“范进”了,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在《刘晓波传》中,为了维护刘晓波和“非暴力主义”,他甚至写下了如此违背事实、颠倒黑白的昏话:“暴力从未带来自由与和平,只有非暴力才赢得解放与幸福。”(P382)。

仅仅这一句话,余杰的东西你可以不要看了。美国独立战争、内战没用暴力吗?二战没用原子弹结束吗?本。拉登是被玫瑰花香薰死的吗?

余杰一定狡辩,我前面有指“人权运动”。但什么是“人权运动”?推翻暴政难道不是最大的人权运动吗?不推翻独裁,有人权可言吗?!如果是指那些民主国家的人权运动,能用带来“自由、和平、解放”这么大的词吗?能和今天的专制中国相比较吗?

和余杰的睁眼瞎话正相反,人类迄今为止的“自由、和平、解放”绝大多数都是靠暴力得来的!余杰和刘晓波在装模作样喊非暴力的时候,完全忘记了他们自己是怎么一篇一篇歌颂美国的伊拉克战争的!我都快被这俩人的撕裂气昏了。

●余杰已经没有价值了

走笔至此,实在感叹,林彪歌颂毛泽东,也不过多喊几句“最最最”,也不至于像余杰这样,累到神魂颠倒,神经崩溃了。他自相矛盾,自己搧自己的东西实在多到引不胜引。我要肯花时间,可以全部都用余杰自己的话把余杰好好修理一顿。比如随手捡近在眼前的一例:

在《刘晓波传》里余杰写道,“刘晓波的价值在於,他是自己身体力行,并不是鼓吹别人去做,自己却躲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按余杰的逻辑,他今天逃到美国来继续鼓吹让中国人追求民主是不是让留在中国的人都去冒险、去死、去坐监?他要是对自己的话负责,首先应该痛斥自己逃到美国来的“懦夫”行为,其次停止呼吁中国人为争自由而奋斗。因为任何努力都会有牺牲,连“没有敌人”只有“大爱”的诺贝尔奖得主都被判11年,连几乎不读刘晓波文章的刘霞都被软禁,连为“没有敌人”的“高超道德”而奔走呼喊的余杰本人都被警察打个半死的话,按余杰的逻辑,“躲”在自由世界的人,只应该遥控高喊:“中国人全体跪下!”“余杰你先跪下!”那才是对中国人、对余杰最负责任的!跪下才可以活命,跪下才是最安全的!难道不是吗?面对余杰所说的“暴虐、暴力、毒打”,“和解”的唯一可行之路是手无寸铁的一方跪下!余杰可以逃跑,别人无路可逃,只有跪下这唯一的选择!

而且,按余杰的逻辑和价值观,他今天已经没有价值了,因为他自己躲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

长叹一口气之后思索,余杰为什么会弄出一堆如此自相矛盾的东西呢?其一是理论上没有真正的根基,其二是人格上没有统一性,功利/机会主义的东西占很大比重。我曾在多篇文章中强调过一个观点,那就是“跟原则理念,不跟人”。因为人会变,而理念不会;人有多面性/矛盾性,而原则理念是固定的。如果死跟某人,他怎么都对,那就是用偶像崇拜的绳子把自己的思维能力勒死。在美国的阅读经验告诉我,无论多么睿智的思想者,都可能有重大盲点的部分。对任何一个人的一揽子全部照收,都是给自己的思想成长设障。而全方位捍卫某一个人,则是撕裂自己的最“短平快”途径。

余杰所做的,恰恰是这种短平快——“跟人,不跟原则理念。”嗯,不准确,他是“跟人,理念可以因人的需要而制造,原则可以因对象不同而改变并灵活使用”。

不幸的是,就像余杰的极端崇拜诺贝尔奖代表了大多数华人心态一样,余杰的这种“死跟人”的做法也不是孤立的,也有相当的代表性;但它不代表大多数普通人,只代表大多数利益圈子里的人(文化人和政客)。为什么?

“死跟人”只是有利可图的人才做。这种利益可以是金钱、虚荣、强化自己在权威圈子里(文化圈或政治圈)的地位,或起码不得罪那个影响你仕途的圈子。而普通百姓在“人”和“理念”选择的时候,就靠自己的“常识”判断了,虽然他们很有可能受文化人的影响。但只要有机会得到更符合逻辑常识的观点,没有利益相关的普通人就会去“跟理念”了。

刘晓波在十多年前就从余杰的文章中看出了他世俗的精明。世俗的精明跟知识分子思想的成长是迎面相抵触的,它甚至可以从根基上摧毁一个知识分子成长的可能性。换句话说,这种精明度越上升,其思想能力越滑坡,直到滑进那一堆一堆“聪明反被聪明误”的平庸中国文化人群体中。当然,靠那种精明,你赢得“生活中的胜利”的机会很多。尽管余杰已经不再年轻,但如果刘晓波今天的“荣耀”是余杰的目标,他还大有机会。彩票是一定会有人赢的。(caochangqing.com)

2013年6月2日于美国

——原载“曹长青网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