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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4月29日星期一

郭玉闪:有一些道理

按:本文颇长,愿朋友们有耐心看完。

目录:一、从一些恩怨谈起;二、彻底的政治反对派;三、政治与人道;四、送饭党;五、我的提名四原则。

当你启程前往伊萨卡,但愿你的道路漫长,充满奇迹,充满发现。

——题记,康斯坦丁·卡瓦菲斯《伊萨卡岛》

从一些恩怨谈起

这几年,最感慨莫过于看到莫之许与肉唐僧,莫之许与笑蜀之间的风风雨雨。他们原来都是极好的朋友,老莫甚至与笑蜀同居过,结果呢,闹到今天互相翻脸的地步。

问题是,他们有什么实质性分歧吗?老莫说笑蜀是理中客,说对体制的态度决定一切,说没有中间路线,可是–笑蜀从来不反对中国"下一秒就应该全国大选"呀。对体制的态度他们有什么根本不同?笑蜀无非想说,不管政治怎么变化,社会总归要努力去建设,尤其要更组织化一些,如此才能避免最坏的社会全盘崩坏的结局。多一点建设性的态度,就与对体制的态度矛盾了吗?

所以其实两人之间还是私怨。笑蜀对老莫的最大意见并不来自于老莫公开的各种批评与嘲笑,而是来自于一桩公案。2012年某日,老莫深夜被有司请去喝茶,隔日上午莫夫人公开激烈的骂笑蜀,让围观的人都觉得似乎笑蜀与有司勾结才将老莫送进去,这对于笑蜀当然是一种巨大的冤枉甚至于侮辱,而事后无论莫之许或者莫夫人都没有就此误会公开澄清并道歉。笑蜀耿耿于怀也在情理之中。但是,老莫缘何对笑蜀有那么深的愤恨呢?不得而知。

老莫与唐僧之间的矛盾,说起来更搞笑。老莫与唐僧之间有一些各种因素引发的恩怨,但怎么能把火烧到送饭党以及送饭一事上?老莫说,他对送饭没意见,但对用送饭来装逼有意见。唐僧这个人,骂人嘴脏,骄傲,浑等等,简而言之,一堆毛病,他自己也承认。但要说他用送饭装逼,尤其对推特"口炮党"(我至今没搞明白所谓"口炮党"到底是哪些人)装逼,就很难找到事实根据了。仔细看唐僧的言论,他无非是说,口炮党赶紧上街啊,如果被抓,我们送饭党给你们送饭。这算挑衅,但不算装逼。如果是装逼,唐僧应该说,我在送饭,我在行动,你们屁都没干。但唐僧一贯的逻辑都是中产阶级应该给冲上街头的人解决后顾之忧,从不以上街行动自居,遑论以送饭装逼指责口炮党不送饭?

当然,如果唐僧说,推特上的人都不送饭(不仅仅口炮党),只有我在送饭,那也算唐僧装逼。这也是一个事实认定的问题。唐僧并没有说过这样装逼的话,他只是说,在他给冉云飞送饭的时候,100个出钱的人中没有一个来自推特的。这是一个事实陈述,谈不上对推特党的冒犯。因为我们都知道,自有推特以来,推特党发起的送饭活动比比皆是。但他当时经手给冉匪送饭的这100人,确实都是他私下找来的,说没有一个来自推特,有事实错误吗?

所以,老莫说唐僧用送饭装逼,在事实上站立不住。至于唐僧因为与老莫之间的爱恨情仇,要老莫归还之前他捐给莫的那笔5万元,这种浑话与烂事,与送饭党何干?与送饭又何干?当年唐僧给老莫这笔钱的时候,还完全没有今天送饭的概念,也基本不了解公民社会以及民间社会的抗争历史,这只是他与老莫的私人恩怨,扯到今天我们送饭的事情干吗?

私人恩怨就是私人恩怨,不能用公义包装。在这点上,唐僧是清楚的,老莫是不清楚的,甚至故意搅浑水。唐僧清楚,因为唐僧从来不觉得自己是高尚的。他虽然送饭,但经常与人吵架,这些吵架都很糟糕,很无聊(包括这次与老莫的吵架),不过,他对那些因此对他痛心疾首希望他能保持良好形象的人说,你要支持的是送饭这件事情,而不是我这个人。说白了,作为个人,他就是要快意恩仇,肆无忌惮表现情绪。很清楚。你要不高兴,你可以不支持,支持了也可以退款;你要高兴支持,那也是你愿意支持送饭,不代表他需要对你卑躬屈膝。所以,他参与的事情里,他是他,送饭是送饭。

老莫呢?老莫说,"能送饭还是好事,但有两个判断可以留待检验:1、不会太持久,会被灭掉;2、其实不需要集中送饭,现有的信息传播和金融支付手段,自发分散也可以做到同样的事情;所以,送饭这事就是一短暂游戏,少他妈装逼"。这段话最典型反映老莫态度。如果这是老莫对送饭党活动的评论,那么这个评论水平实在够呛,一点看不出很多人夸他在时事评论上的"犀利"。因为送饭党这件事情,被灭掉是正常的,不被灭掉才是奇迹。常识是知识吗?说送饭党会被灭掉,就好比说你我作为人都会死,有信息量吗?如果要表现他对唐僧个人的极度鄙视,要唐僧"少他妈装逼",那评论的依据应该是唐僧用送饭装逼的事实(上面说过,这是找不出来的),而非"送饭党会被灭掉,送饭这事是一短暂游戏"的常识。–这是简单的逻辑。

而且,就算老莫找到了肉唐僧用送饭装逼的事实,进而通过严密的推理下结论说:唐僧,你少他妈装逼。那也不过在他与肉唐僧的个人骂架中找到了一个坚实的"犀利"的基础,换言之,他骂唐僧是王八蛋,也证明了唐僧是王八蛋。但是,逻辑上,也不等于推导出送饭就是王八,下出了唐僧这个王八蛋。因为送饭是送饭,唐僧是唐僧。老莫为了骂唐僧是王八蛋把送饭扯上,不但跳跃了事实,还跳跃了逻辑。最后为了"增加"他推理的"犀利",他说,其实不需要集中送饭…真的不需要吗?四川好汉许万平,老莫多次呼吁过对他处境的关注,那么他不需要送饭党第一次12万的这笔钱吗?他的送饭问题已经被老莫"自发分散"的送饭活动解决了吗?这其实不是一个评论与推理问题了,又是一个事实问题了。

所以,在老莫与唐僧的个人恩怨对决中,老莫的跳跃与搅浑水,送饭党躺着中枪了。老莫虽然一直说,他不反对送饭党的送饭,没有一个字反对;的确,你很犀利,没有直接说;可是,在你说了(A)送饭是短命的(B)集中送饭是不需要的(C)送饭被唐僧用来装逼这三个ABC后,尽管我们没有你的犀利,逻辑结论难道不是你反对送饭吗?

其实,你不过想反对唐僧而已。只是,分不清唐僧与送饭党活动的区别,有时候就是一个智商的问题。我不相信老莫有智商问题,所以是情绪蒙蔽了他的逻辑与智商。

由唐僧创始的送饭党一事,从效果来说,是标准的帕累托改进:没有人受损的情况下还有一些人受益。这样的事情,如果不是内心有偏见或情绪有问题,如果不挖空心思,能找到批评的角度吗?唐僧虽然口碑不好,而且也不是送饭的受益者,但依然自带干粮干的起劲,在微博上又卖萌又秀腿照,不就为了多引来一些钱以便那些真正的勇士可以得到一些支持嘛。何必为了骂他来贬低送饭以及他的努力?作为"犀利"的时事评论员,老莫如果要表现出水平,反而应该是提前评价或预测出"只有怎么样才能让送饭活的更久一点"。老莫,你能不辜负老朋友对你的期望,作出如此水平的评论吗?

更何况,送饭这件事情,唐僧也只负责筹钱这个环节。送饭名单则是由我提交,决策由一个随机产生的委员会负责。并不是只唐僧一个人从头负责到尾。一叶障目,何至于斯!

彻底的政治反对派

诸位朋友,如果你耐心看到这里,我必须向你道歉,以上都是一些鸡零狗碎的事情,不值得花时间。其实,我自己如果不是看到老莫特意转发的那位叫@malavivo的评论,也不会想到写这篇长文来说一些道理。但是,有一些道理总是需要明确阐述的,无法逃避,哪怕会引起一些不快。

这位@malavivo的一个核心观点是,送饭这件事情,"自带干粮灭火,自费维稳,花自己的钱和精力,干的工作是中髸中央的同构镜像",换言之,为什么要反对送饭,因为送饭在给体制补台:"钱财的转移、分配的再平衡,同时缓解了两种紧张,受难家属的经济窘迫,中产小资肉猪的时局担忧、良心不安、'要做点什么'冲动,可本来,这两种紧张(同时也是痛苦、愤怒和仇恨)的释放目标是当政者,在此得到了抚慰和缓解,成为和谐社会的一个注脚"。

我们当然得承认,彻底的政治反对确实包含这个逻辑。因为所谓政治反对,目标只有一个,即政权转移。所以要利用一切因素逼当权者,让他手忙脚乱。最好危机越多越好,灾难越多越好,让社会充满怨言,让当权者焦头烂额直到崩溃下台。为此还应该消灭一切补台的力量(如果@malavivo能做到消灭"补台"派的话)。

晚清末年,暗杀团也是如此心态。所以暗杀团的目标,不是那些腐烂透了的官员,而是那些能维持局面、有能力补台的干吏,比如满洲少壮派的铁良,汉人大臣袁世凯、张之洞,岑春煊等。吴樾暗杀立宪五大臣,王汉暗杀铁良,汪精卫刺杀载沣都属于此类。毫无疑问,晚清末年,汉人反对满人政权的血气与血性,在相当程度上正是被这帮壮怀激烈、轻赴死地的壮士给鼓舞起来。

从历史的角度看,彻底的政治反对派也确实意义重大。如果这群人的价值观与现代政治素养足够,那他们就是能主动创造正面历史的那批少数人。而且,即使他们价值观与政治素养不够,他们也依然是改变历史的少部分人。民国时期的国民党与共产党都属于此少部分人。自他们卷入社会事务以来,他们的目标就没动摇过,即转移政权、让当权者下台。

民国以降,依然还有这样的人。杨小凯在他的《牛鬼蛇神录》里提到的刘凤祥即是一例。与当时糊里糊涂卷入群众运动互相斗来斗去的各色政治人物不同,刘凤祥是一个既清楚明白又彻底的反对派。他在六十年代文革期间就对毛泽东发动文革的各种政治权谋说的一清二楚,对文革的罪恶有最清楚的判定,也清楚预测了林彪与毛泽东之后的矛盾。他也同时清楚的知道要推翻现政权"任何武装斗争都不可能。这是因为在铁路运兵和公路运兵的条件下,当局能在短时期内集中大量兵力",但是他自己依然在努力(包括设法去制造中共党内高层矛盾与分裂),直到被以组织反革命组织罪杀死。

一定程度上,我们可以说,文革确实捍卫了体制的安全,因为那些真正的敌人如刘凤祥这样的人才,在文革期间基本没逃过,都被杀了。而且,在工业革命背景下的极权社会里,正如刘凤祥所言,因为有现代交通条件,基本不可能出现满清以及民国会出现的武装反抗。较之先辈,这些彻底的政治反对派处境难得多。这可以部分解释,在当代,为何彻底的政治反对派没有以前的局面,虽然并没有断绝这一脉:八十年代、九十年代,组党并不罕见。

然而,必须指出,如今,尤其2003年以后,彻底的政治反对派基本被收监或者赶出大陆,虽然民间并不缺乏有这种彻底政治反对心态的人。但是,与以前的彻底政治反对派相比,这些人空有心态,并无相对应的直接的彻底的政治反对行动,无论是组党,或暗杀。

粗略的说,这批人可以分为三部分。

第一部分人,默默以待。知道当前事不可为,大势未到,所以选择了埋藏自己。

第二部分人,既然直接彻底的政治反对不可行(当然,也是没有勇气),就做了相应调整。他们将政治上的目标预期定为0,不理会政治变动,但以人道行动为努力内容。这部分人基本包括在2003年以后兴起的公民社会活动家里。不过,要区分的是,03年后的公民社会活动家群体要远大于这部分人,这部分人只是他们的一个小子集。

第三部分人,依然将政权变动设定为唯一目标,也在努力遥遥呼应过去所有真正的彻底的政治反对派,然而,因为这部分人终究没敢踏出第一步,与过去先辈一样进行实质性的彻底的政治反抗(比如暗杀或组党或起义),所以他们的言行出现了一定的撕裂。这部分人包括了上述的@malavivo以及老莫本人等。他们将所有看到的社会行动都按满分100分为标准来衡量与评议。所谓满分,指政权成功变动。在这样的评价标准下,结果当然是所有的社会行动永远或者几乎永远的差评了。

第一部分人因为基本淡出公共空间,且不去评论。第二部分与第三部分人的分野,一定程度上构成了目前民间吵架的背景。因为往往一个人道诉求的社会活动,第二部分人以零分衡量,认为得了正分,第三部分人就会讥笑,说这么一个负分,也值得你们如此感恩戴德云云。

比如,2013年初的南方周末新年献词事件,第二部分人以0分期待,会认为这个事件虽过程有一些遗憾,最终能得20分,这是正分;第三部分人马上虎眼一瞪,说,这个事件是负80分,有啥好吹牛的。你们是理中客,对体制没有决定性态度等等。此时,只要互相涵养不够,必然吵架。

因为,对第二部分人来说,在政治反对的心态或者对体制的态度上,他们自己也是彻底的,所以,第三部分人引以为傲的犀利评论,对这部分人来说其实是常识与出发点,有啥犀利可言?只是你们第三部分人不能或者不愿理解第二部分人选择的人道路径的重要性罢了。而对于第三部分人来说,他们触目所及,公民社会里做人道救助的但在头脑上不能保持彻底政治反对态度的活动家比比皆是,有些甚至对体制保持了一种暧昧的色彩(当然,他们看到的也的确是事实)于是,他们对所谓人道路径一棍子打死,嗤之以鼻,认为"傻逼",连带着对第二部分人也不加区别的冷嘲暗讽。

显然,在第二部分人与第三部分人之间的冲突上,第三部分人并不占理。因为第二部分人彻底,第三部分人不彻底。第二部分人承认自己在直接进行彻底的政治反对行动上的胆怯,故而即搁置此狭义政治问题,转向另一条路径:彻底的人道活动。而第三部分人同样胆怯,但不肯承认,也不肯寻找替代方式,只对第二部分人指手画脚,叫骂不休。

这里的关键词是彻底。

如果第三部分人的行动排序中,始终将直接的彻底的政治反抗列为唯一的选项,那就应该接着过去无数先辈的足迹继续往前走。如果他们真这么做了,跟辛亥前暗杀团一样铁血、一样让人感动的颤抖,那不仅第二部分人会尊重他们,会被他们刺激与鼓舞,甚至部分人会离开人道路径重新跟进政治路径,如同辛亥故事一样,而且,毫无疑问,第一部分沉默的人,也会受刺激与鼓舞而发生转变。

但是他们没有这么做。他们的"彻底"只体现在攻击一切非政治行动上的彻底,而非贯彻自己心意的彻底。所以,在公共表达的空间里,你看到这帮人似乎头脑上完全要与体制死磕,实际上,他们绝多数的行为只是与第二部分人死磕。

以此观之,他们与他们仰慕的先辈差的太远。

晚清,吴樾在启程进京、舍生暗杀的时候问他的革命同志赵伯先(赵声),"舍一生拚与艰难缔造,孰为易?",伯先回答说:"自然是前者易,而后者难";吴樾于是慨然说:"然则,我为易,留其难以待君"。他都舍出生命了,依然认为自己做的是更容易的事情,而将更难的事情留给了志同道合的朋友。

汪精卫决定进京刺杀载沣时,对志同道合的同志也大抵抱同样的态度。他说:"革命之事譬如煮饭,煮饭之要具有二,一曰釜,一曰薪。釜之为德,在一恒字。薪之为德,在一烈字",无论豁出生命的暗杀,还是默默努力做革命工作,都是革命必须的道德。只是在恒德与烈德之间,他自己"素鲜恒德,故不愿为釜而愿为薪"。但是,他选择了"烈德"后,对将更繁重的工作留给了那些选择"恒德"的同志深感愧疚,他说:"然死者长已矣,至于生者,因将来革命之风潮日高,而其所负之责任亦日重,其劳瘁苦况,必有十倍于今日者。弟不敏,先诸同志而死,不获共尝将来之艰难,此诚所深自愧恧者"。

大家说,看看吴樾、汪精卫的心态,再看看上面所言及的第三部分人,是不是差距很大?这种差距,不仅在政治反对行动的彻底上,而且还在心态上。

其实,这第三部分人,他们有没有"烈德"并不重要,但重要的是他们对第二部分在默默做"恒德"工作的人缺乏基本的同道之间的宽容心,重要的是他们并不愿意去理解第二部人选择人道路径的原因与心态。而第二部分人选择彻底投入到人道路径,背后当然有很好的道理。

为什么呢?

政治与人道

因为人性才是最永恒的力量。什么样的政治,都挡不住人性。

2012年四月份,当我将陈光诚悄悄接进北京时,我们俩在车里谈了个通宵。我问他,你被迫害都这么多年了,为什么还能保持这样的乐观精神?他回答说,我不相信人们心底的善良能被暴力打败。

这是一句具有巨大历史穿透力的名言。自秦治以来,数千年中国在政治类型上都属于帝王专制国家(当然,如钱穆所言,传统政治结构里也有一些制衡的力量,此处不深论),统治者即使对国家有最大的掌控力,也依然无时不强调"得民心者得天下","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等等,因为人心是专制唯一不能掌握的力量。

那么多人喜欢王小波,为什么呢?因为他的作品里时代与政治只是背景,人性才是前台的主角。"走在寂静里,走在天上,而阴茎倒挂下来",读过王二这句诗的人,要看多久的《新闻联播》才能缓过劲?

也有很多人喜欢王朔,为什么呢?因为他的文字也直指人性,异常痛快。看过《痴人》里的阮琳,练气功终于把全身活动都统一在绝对权威后却除了忙于给身体下指令什么都干不了,能不会心一笑吗?

政治博弈终究要讲实力。当在极权国家,直接彻底的政治反对被不断镇压,后继的人们又裹足不前,不敢继续直接挑战反抗(暗杀或组党或造反)从而日渐式微时,或许唯一能抗衡的是人性的力量。

很多人对中国人的道德感有担忧。我虽然对未来中国政治走向悲观到底,但在中国人的道德感上却很有信心。互联网带来了信息突破后,你看看,多了多少自发的慈善组织与公益事业?在一些突破道德底线的事情上,看看互联网的评论,人们的道德共识也都很明明白白。

人性、人心俱在,无法被暴力与强制消灭,正是上面提及的第二部分人将政治搁置转而做人道活动的意义所在。从广义的政治角度说,如果中国社会能在各个领域,各种人群里都坚持住人道底线,那中国的底裤还在,未来或许可以做一些乐观的预期。如果中国社会里,连被最严厉打击的群体(宗教信仰群体,政治反对派群体等等)都能有最底线的人道照顾存在,那么中国必不至于有一天糟糕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当然,必须清楚,第二部分人在做人道路径尝试的时候,最有挑战性、也是最具重要性的逻辑问题是:如何能让行动严格、彻底的只限于人道,而不与(狭义)政治发生关联。

这不仅仅是关系到让人道活动能长久持续的策略问题,而且还关系到一些重要的道理。

越彻底远离狭义的政治,人道活动才越是人们人性的自然选择。越是人们自然选择的人道行动,就越能激发人们人性中最美的一面。狭义政治之外,体制之外,是人性带来的广阔良善空间。所以,在行动上投入到人道的,应该首先将对政治的预期调整为零。当你把预期调为零的时候,你就会发现坚持人性是一件多么自然而然的事情。

将政治预期调整为零,看来悲观,其实乐观。因为悲观到底了,做什么都是进步,都是得分。悲观到底了,如果你对自己人生还有一点坚持,你就会想,撇开政治,我还能为社会变化做些什么?悲观到底了,你看待所有的社会问题就能回归到自身的社会选择上,回归到自己的生活方式上,于是一切皆有可能了。

但是,从人性出发作出选择,这种人道表达并不容易。

一个原因是过去一个世纪以来的政治记忆太过恐怖,压倒了人们的人性表达;战胜这种政治恐惧,需要首先从理智上告别狭义政治,重新培养服从人性的习惯。告别恐惧,拥抱人性。

另一个原因是,总有一些时刻,我们需要在政治与人道间作出选择,而对很多满脑子只有政治没有人性的人来说,这其实也不容易。比如回到前面@malavivo所提到的观点:送饭党实际上在补台,在帮助官方消解矛盾,在与官方配合维稳。显然,对@malavivo这样满脑子政治的人来说,要在自己的人生选择中恢复一点人性是有一定困难的。在他所幻想的政治对抗中,那些比他走的更远、抗争的更激烈的人,是不能去人道救援的,因为他需要让官方累积这种人道罪恶,直至垮台。这样的人是悲哀的,因为在实践中,他也没干出什么政治反对与挑战的事情,但已经学会为了政治将人性丢到脑后,抛的远远的。

而且,同样视角,你会发现,近十年里公民社会最活跃的部分–维权与法律援助–也是在补台。因为假如法律援助成功,不就消弭了社会灾难从而让官方少了一些罪恶累积了吗?

所有个案的维权,都是人道活动。政治上在补台。

所有针对具体社会问题的援助与介入活动,都是人道活动。政治上,补台。

那么,为了彻底的拆台,我们需要否定以上所有这些有具体指向的人道活动吗?我们忍心吗?

幸好,实际的公民社会发育里,人道压倒了政治。所以才会有这十几年来法律界对人道灾难的持续援助,才会有我们所看到的在各种大灾难(无论是自然灾害还是人为灾难)面前,各种蓬勃发展的人性以及各种人性闪光点。

但是,遗憾的是,即便公民社会自2003年以来已经很好的发展了10年,至今在维权律师界,在公民社会,在个案维权以及社会救助运动上,政治与人道的分野与边际还是一个迷迷糊糊的问题。

比如,有些人将维权律师分为政治化(指高调律师)与非政治化律师(指技术派律师),言下之意,政治化律师是更道德的:一个NB的政治化律师如高智晟能顶十个NB的非政治化律师×××。

其实,只要是律师打案子,就都有具体当事人以及当事人想争取的利益,都需要用现有体制的法律来辩护,如果打赢了都是在解决社会矛盾因而政治上都是补台:从过程到结果,哪来什么政治化与非政治化之区分?技术区分当然是有的,因为不同律师打同一个案子可能结果不同。当然,的确,在律师中间可以用是否有明确的政治反对意识来区分出不同群体,但那与个案援助是一毛钱关系都没有。而且,技术派律师又何尝就没有政治心思甚至抱负?不能因为一个技术派律师在做案子时严格遵守专业伦理,不高调谈政治抱负,就说他是非政治化律师,在道德上矮一头。

个案援助只是人道救助。将律师在个案援助上区分出政治性与非政治性,绝多数情况下,只是为了掩饰律师专业性的不足。国内维权界的这笔糊涂账,哪天有空,我会单独写篇文章来说说,这次就不展开说了。

还有一些重大社会事件中,一些知识分子参与进去,也往往分不清政治与人道的差别,结果将人道事件变成了政治事件,于是边缘化了这些重大事件的受害者。比如结石宝宝事件,全国有30万受害儿童,如此庞大的群体,政府也重视,受害家庭也只是想得到救助,最后为什么会成为敏感事件?这里面的经验教训,作为当年的参与者,有一天我也想详细写出来。

不仅是结石宝宝事件,还有最近的教育平权活动等,所有类似的公共大事件,只要参与的知识分子不把握好,都有把好端端一个能纳入社会主流解决的人道事件带到沟里、成为敏感政治事件的风险。除了政治与人道的区别外,还有知识分子的民粹化问题,也等以后再仔细叨扰吧。

送饭党

再说回到送饭党。送饭党这件事情,当然应该是标准的人道事件。必须如此。

难道我们社会上一些人,因为做了帮助别人的事情,结果自己身陷绝境,他就活该饿死冻死吗?送饭党的人道救助,其实就是要对这种情况说NO的。而且也只限于此。受助对象自有其人生原则,以及因为坚持这些人生原则而必然面对的一些困境,这都不是送饭党能管的,也不是送饭党能负责的。

但是,送饭党必须克服对受助对象所谓政治敏感身份的恐惧。因为在人道问题上,无所谓政治敏感人物(其实就是那些过去选择了直接政治反抗的勇士)与否。而理论上,这帮政治敏感人物陷于绝境的比例与悲惨程度远比其他群体要高,这导致这个群体会是重点送饭对象。这是为什么我在第一次提名的时候专门写了一篇文章《有一群人》来介绍他们,也是为什么我在第一次提名的时候要把四川好汉许万平,一个死硬的政治反对派放在候选名单上。一个合格的送饭党人,必须清楚的知道我们要送饭的对象应该包括哪些人,也必须清楚的知道,我们所做的送饭这件事情,首先需要我们自己用人道战胜对政治的恐惧。

我很高兴,第一届宝格丽委员会的九位委员,毫不犹豫的将票投向了许万平。唐僧说,第一届宝格丽委员会太靠谱了,我完全同意他的判断。随机产生出来的第一届送饭党委员会就有如此水平,可见送饭党人作为整体多好。

正因为如此,老莫跳出来说唐僧用送饭装逼时,然后其他一帮不知何处冒出来的人纷纷附和,添盐加醋说唐僧送饭市恩,送饭党有恩主心态,这种莫须有的指责确实让人发怒。如果说送饭党有恩主心态,因为目前才送出第一份给许万平,那等于说送饭党对许万平有恩主心态,老莫的这些支持者,哪个能站出来举出证据?

如果说唐僧在过去的送饭活动中有恩主心态,那等于说,唐僧对过去送过饭的冉云飞、唐吉田、肖勇、王登朝有恩主心态,作出这种指责的人,有谁能举出唐僧对其中任何一个人有恩主心态的证据吗?

他们当然举不出来。除非他们能捏造。于是,他们又指责,唐僧搞送饭是为了求名求利,可是,既然送饭有这样的好处,为什么你们不去捞这个好处呢?你们个个都比唐僧道德高尚,只要你们也做一个送饭党出来,替代他难道不是轻而易举吗?如果你这也不做,那也不做,但是依然要指责唐僧求名求利,那如果唐僧索性承认自己就是求名求利,你们能安静下来让送饭党人好好的将饭送给需要饭的人吗?能闭嘴吗?

最脆弱的还是老莫。他与唐僧之间的个人恩怨,拌嘴,本与送饭无关。他硬扯到送饭上,然后宣布说推特上早有各种送饭,无需微博上的送饭党。照这个逻辑,那共产党把什么都管了,你怎么还不满意?

老朋友啊,你的情绪与偏颇,已经将你带到unknownplace,连逻辑与事实都不讲究,把攻击送饭胡乱抓在手里当做救命稻草。就算你与唐僧真有了不得的私怨,也不要一杆子把送饭党整个打翻啊。知道送饭党人的规模是多少吗?冉云飞时100人,唐吉田时200人,肖勇时1000人,王登朝时4603人,现在已经超过5000人了。唐僧只是数千份之一,何必把跟他的私怨扩大5000倍?

我的提名四原则

最后,再说说我负责的提名工作。首先当然要感谢第一届宝格丽委员会的信任,继续委托我提名送饭名单。现在也到了给第二届"我爱你们"委员会提交三个候选送饭名单的时候了。

提名这件事情,挺烦挺难的,何况唐僧还痛心疾首的要求我做好看的视频出来。不过看在他整天火急火燎、上窜下跳的在网络上辛苦张罗,而且还经常遭各种板砖,我也只能埋头苦干。

需要送饭的人很多,分布在各地,要收集核对信息并不算容易。而且我个人接触范围有限,难免会落下很多需要送饭的人。因此,我还想呼吁各位朋友都来参与提供信息,把你认为需要送饭的人的信息提交给我,发到我专门注册的邮箱:songfandang@gmail.com。提交的信息要包括三个方面:第一,新闻报道(如果有的话),第二,受助人自己的一些文字,第三,朋友们写他的文字;同时要附上照片图片等。多多益善。

最关键的是,请提交信息的朋友们注意我的提名原则,有四条,如下:

原则一,送饭名单限于那些或因拔刀相助、或因为公义出头而遭厄的人们。

原则二,送饭名单上的候选人,要处于绝境或接近绝境。送饭只解决饿死、冻死之绝境问题,不解决困境。

原则三,每一轮提名我只提3个人,会为每个人提交一份文字材料,一个8分钟左右的视频。如果遇到3个人中有所谓敏感人士,他们的名字或许会隐去,以×替代。

原则四,候选人如果本次落选,那么三次(包含三次)以后可以再次提名。所以第一次落选,第四次开始可以重新提交。

送饭一事,任重道远,与大家共勉,谢谢大家。

郭玉闪
2013/4/29于知春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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