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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12月19日星期一

张倩烨:独家专访昂山素姬

昂山素姬希望访问中国

昂山素姬接受亚洲周刊独家专访,讲述缅甸政府与民盟双向合作,共同推动国家的改变。昂山素姬也希望访问中国、了解中国。她公佈自己电邮,期待与中国青年交朋友。

昂山素姬的宅邸位於缅甸曾经的首都仰光市大学路(University Avenue)上。一个视野宽阔的院落里,花草繁茂,孑然而立的小楼守着一片宁静的湖面。在过去的二十一年中,昂山素姬共有十五年的时间被软禁在这里.在软禁的最初六年,她每天都是独自一人,冥想、听广播、读书、运动,基本就是生活的全部内容。

二零一一年十二月十九日,亚洲周刊记者在昂山素姬家中对她进行了独家专访,以下是访问内容﹕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缅甸,发现很多居民都带着印有你头像的钥匙链,有你的照片,似乎你已经成为了这个国家的灵魂。我想知道,你心中理想的缅甸,你的国家是怎样的?

我希望我不是这个国家的信仰或灵魂(笑)。我希望这是一个所有人都担负起责任的国家。应该这样说,不是我的国家,而是我的人民,因为是人民创造了这个国家。所以每当我讲到希望或展望,我谈到的都是人民,而不是国家,因为是人民塑造了这个国家。

我是一个对责任感具有坚定信仰的人。我不能说在履行责任上自己从未失败过,但我一直在努力,不负众望。并且我愿意让人民意识到,责任并不一定是沉重的,我认为一个人对自己的国家、社会(community)的责任,归根到底,与自己对自己的责任相连.你是社会的一部分。这是我对人民的一些基本愿望。

在这个基础上,我希望看到很多,比如我们的教育体系、医疗体系和经济得到改善,但更重要的是,缅甸所有民族间的永久和平,这又回到责任感的问题上,如果我们把我们的责任感放在自我需求之上,那么为实现和平与和谐、开放思想所作的努力都很容易。我们会互相理解,互相尊重。

基本上,人们团结起来为和平与和谐而努力,并不只是为了自己的国家,这只是第一步,还要为了整个人类而努力。

在缅甸,多数民众是很支持民主制度的。这是否是你所说的“责任”中的一部分?

我想是这样,在我们刚刚独立时,我们曾实践民主,也许并不完美,但我们有议会民主制度。在那些年,尽管我们在战争中遭受磨难,缅甸在东南亚仍是一个进步国家,我们对民主有很好的经验。之后这些年的独裁统治使这个国家一步一步地下滑,人民需要民主,这也是我们希望他们(军政府)明白的道理:我们需要民主是出於很现实的原因,他们应受到控制,他们更有可能为人民的福祉而努力,是人民来决定他们是否应成为统治者。对我们来说,这是很现实的考虑.

在实现你这梦想的路上,这个国家在现实中面临哪些困难?

我们从一九六二年开始,有四十九年,近半个世纪的时间里是没有民主的,这是现实的困难,但我相信我们会克服这个难题.

我观察到,许多缅甸人已经具备成熟的民主意识,还有什么其他的困难?

当然,在过去的制度下,人民受到压迫,一九八八年人民起义.在这之前,人民早已对过去的体制不满.自一九八八年以来,人民很清楚地对国家现状不满.也许如你所知,缅甸是现在东南亚最不发达的国家之一,缅甸人民明白,需要作出改变。一九八八年的起义被血腥镇压,后来一九九零年大选,那时人民希望这会是一个和平的变革,很热情地为我的全国民主联盟投票,我高兴的不是人民投我们党的票,而是他们并没有抵制投票。在长期的专制后,那是第一次允许政党登记,差不多有两百个政党参加选举,但多数人民基本上只投全国民主联盟和代表缅甸社会主义者的国家统一党(National Unity Party),当然在少数民族地区,他们投自己民族的党派的票。

尽管在过去多年里,缅甸被隔离在世界民主进程之外,缅甸人民有政治意识,他们知道不该浪费自己的选票。在很多地区,人们很明白,他们投的是民盟的票,而不是投某位候选人。在当时的环境下,这是很理智的。总体上,缅甸人民是理智的,这就是为什么我认为我们仍有希望。

上个星期我与民盟的成员聊天,他们说到八月份你在与总统登盛的会谈中达成了一些共识,可不可以详细介绍一下?

从八月份之后,我们与政府官员进行了很多讨论,包括当今缅甸最重要的一些问题:缓解贫困问题、增加就业、医疗与教育,缅甸人民知道这是重要的问题,他们不会只听好话,而是注重行动。登盛总统也很关心这些问题.

你认为登盛是否具有诚意?

是的,我相信他是具有诚意的。

但如果我们回顾历史,你曾被多次软禁。

(笑着打断)他并不是软禁我的人,他只是当时政府中的一员,很久之后他才坐到了这个重要位置上。我想不能默认一个人是没有能力做出改变的,每个人在被证明有罪之前都是无辜的,并且多数时候我们对证明一个人有罪并不感兴趣,我们感兴趣的是民族的和解。并且,如果人们决定,需要做出改变,我们应该给他们一个为改变而努力的机会。

登盛总统有过什么承诺吗?

哦,我不会公开谈论我与登盛总统会面的细节。

但无论在缅甸还是世界其他地区,你有很多支持者。他们希望知道这一次是否与过去有所不同。

我们希望与过去有所不同。我想这届政府会确保议会的补选是自由公平的。如果他们不这样做,全世界都会知道,他们所有的进步都会被驱散(dissipated),他们很清楚这样的影响是不好的。

民盟的一位成员认为,是阿拉伯之春加速了缅甸的改变。是这样吗?你认为驱使政府转变的因素是什么?

总统与政府其他官员明白,这个国家需要极大的改变。在过去几十年,人民生活在苦难之中。我不认为是阿拉伯之春刺激缅甸的变局。当然,所有国家都会对阿拉伯之春有所思考。它也许是其中一个因素,但我不认为这是主要原因。

你认为丹瑞将军现在还实际掌权吗?

不,他不再掌权了。

让我们来谈谈对外政策。希拉里·克林顿访问缅甸带来了一百二十万美元的见面礼,有媒体评论“太小气”,你怎么看?

我从不认为一个国家应该依赖他国的外部援助,国家间最重要的是友谊与相互理解。很多时候我们不能以美元来衡量外国的支持。

有媒体说,你曾向希拉里·克林顿请教参选议员的经验?

(笑)没有,我们讨论了很多事情,也许讨论了大选.如果想了解美国的选举,有很多书可以看,不必向别人询问。缅甸不只会向美国借鑑民主制度,有许多国家的民主值得借鑑.

中国在缅甸有许多投资,几个月前停建的伊洛瓦底水电站(密松水电站),当地居民认为破坏了自然环境。你对这个事件怎么看?对中国投资有何看法?

说到大坝,我想说,在中国国内(建水电站)也会有同样的环境问题.所以当一项水电站工程开始的时候,就註定会对环境产生影响。

说到中国对缅甸的投资,我想我们应该更多“投资”於中缅两国人民间的友谊,而不只是经济上的投资.

长期来说,这对两国也是有所助益的,因为我们是邻国,只要两国关系是建立在牢固的互相友好与尊重的基础上,我们就可以在很多方面互相帮助。

中国外交部上个星期证实,中国驻缅甸大使李军华曾与你会面,但没有给出确切时间,这是在希拉里访缅之前还是之后?

是在她访缅之后。

这是否是中国在这一地区平衡其力量的一个信号?

我们一直愿意与中国驻缅甸大使馆建立联系,所以这次与中国使馆取得联系我们也很高兴.我不知道这与希拉里·克林顿的来访是否有直接关系.但无论如何,我们(与中国使馆)建立了联系,我们很开心。

李军华大使有没有传来一些北京的信息?

(笑)我想你最好向他求证.

你觉得中国会欢迎一个民主的缅甸吗?

我希望如此。毕竟在过去,一个民主的缅甸(一九五零至一九六二年)曾与中国保持了很好的关系.那时的缅甸是世界上为数不多的最早承认共产党中国的国家之一。当时的缅甸就是一个民主的国家。所以我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民主的缅甸会不能与中国建立良好的关系.

你是一九九一年诺贝尔和平奖的获奖者,当时你正被软禁,二零一一年是二十周年。二零一零年,一位身在狱中的中国公民刘晓波也获得了诺贝尔奖。如果有机会与中国领导人会面,你是否会与他们讨论人权问题?

在缅甸,许多人因其政治信仰而身陷囹圄,我曾经就是其中之一,被软禁过十五年,二十年来直到现在仍有人在狱中。我希望所有人(政治犯)都被释放,去听从自己的良心而不受到任何形式的监禁的威胁.

未来你是否有计划访问北京?

(笑)我要首先得到邀请。

你有这个意愿吗?

我非常愿意访问北京。我的母亲到过中国许多次,但我从未去过中国。如果有一个能够访问北京的机会,我非常欢迎。

在中国,很多人也很关心缅甸事务,不仅因为缅甸是中国的邻国,更因为许多中国人也在寻求民主道路。看起来这似乎是一次自上而下的变革,你对这些正在努力的人们有何建议?

许多人认为这是一次自上而下的变革,我不这样认为,尽管登盛总统邀请我们一起合作。我更愿意说这是双向的,因为自下而上,我们已经努力了二十多年,全国民主联盟可以重新登记为合法政党,这不是突然间发生的,这是我们过去二十多年工作的成果。我们的成员是普通民众,有时我感到很奇怪,为什么这么多人会认为民盟成员与其他国民不同。我们的一位年长的成员曾经这样说,在缅甸,有好几个阶级:在军政府时期,最上层的是军政府阶级,第二是亲信阶层,第三等级是普通居民,第四等级才是民盟成员(笑)。我们是最底层的,但仍是这个国家的一部分,所以发生在这个国家的任何变革,我们都从底层参与其中。如果政府自上而下,我们自下而上的努力结合起来,我们可以为这个国家做更多有益的事。我想这是中国的青年应该思考的。

希望与中国青年通信

但我想传递给中国青年的更重要的信息是,我愿意与中国的青年交流,愿意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他们的感受如何,因为我们与中国青年的联系被切断了。我也愿与所有的中国人交流,与中国的农民、普通市民、经济改革的受益者、教育、医疗以及人权领域的人们接触.你可以公布我的电子邮箱地址,我愿与中国的青年通信,做笔友。(附联系方式:info.nldburma@g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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